Bérénice

《Bérénice》写于1670年，是拉辛所有剧作中情节最简单的一部。全剧只有三个主要人物，Titus在父亲Vespasien死后成为罗马的皇帝，Berenice希望Titus能够娶她，而Titus虽然也爱着Bérénice，但由于罗马法律不允许别国血统的人成为罗马的皇后，于是在百般挣扎之后，还是决定与Bérénice分开，委托同样深爱Berenice的Antiochus将她带回东方。而Bérénice得知事情的原委后，决意独自离开。
　　　初看此剧，似为一个俗套的三角恋故事。之所以觉得俗套，是因为三角关系实在是艺术作品中最最泛滥的题材之一。而千百年来不断上演却又从另一个侧面说明它作为叙述的有效，说明这大概是人类永远无法解决的一个矛盾命题。
　　　然则《Bérénice》中的三角关系却又有其特殊性。在这个两男一女的三角关系中，两位男主角并不是一个互相斗争的状况，反而是彼此联结。Antiochus在Titus之前就已经和Bérénice在一起并且爱着她，但是他沉默了五年一直没有开口。剧作的一开始，Antiochus打算向Bérénice表白之后便去往故国。即使是带着一丝绝望的离开，他仍然忠于这份爱情，并不曾打算从Titus手中抢走Bérénice。他的存在对于Titus来说并没有实际的威胁。事实上，Titus也是在剧作快结尾的时候才知道Antiochus是他的“情敌”。而这个所谓“情敌”对Titus来说却不可或缺。Titus在决定抛弃Bérénice之后，不忍心自己开口向Bérénice说出分手的话，于是便委托Antiochus转告Bérénice并带着后者离开。在第三幕第一场，Titus对Antiochus说出了“此时此刻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你”这样的话。
　　　这样的三角关系真可谓是一种和谐的三角关系。也正如罗兰·巴特在《论拉辛》中所说，拉辛的戏剧中的世界是二项对立矛盾的世界，（在本剧中，Bérénice强烈要求Titus娶她，而Titus又决意不娶她）在这种矛盾无法调和的情况下，就有必要引入第三项，Antiochus、东方无疑就是乌托邦的出路的所在。Antiochus本人很清楚，他不可能使Bérénice幸福。他的仆人Arsace说Titus离开Bérénice对Antiochus来说是天赐良机，而Antiochus明白Bérénice离开Titus后可能有的痛苦只能证明她是多么的爱Titus，也就证明了Antiochus自己的失败。
　　　对Antiochus来说，更糟糕的是他还要为Titus背负不忠的罪名。他对此也有清醒认识，在第三幕的第四场，也就是Antiochus向Bérénice转告了Titus要同她分手的话后，Bérénice认为Antiochus在骗她，这时Antiochus自问，我为什么要为Titus的冷漠负责，难道他有罪却要我接受惩罚？
　　　罗兰· 巴特认为Titus是不爱Bérénice的，他与她的联结只是出于一种习惯。只有Bérénice是完全被爱欲所控制，但是她对Titus并无任何权力，这就跳出了罗兰·巴特总结的拉辛剧作中的人物关系结构范式，即“A对B拥有一切权力，A爱B，而B不爱A”，所以该剧的结局显得暧昧不清。Antiochus与Bérénice很早就认识，也有共同生活的经历，过去的这种联结意味着一种合法性。但是合法的Antiochus却是相对弱势的，甚至失去自我的。Titus需要忠诚的Antiochus来执行他的不忠，将不忠的罪名推到后者的头上。而Titus更狡猾之处在于，它以父亲的名义，以罗马的名义审判Bérénice，用一种更大的忠诚来为对Bérénice的不忠正名。
　　　这么看来，罗兰·巴特眼中的Titus实在是一个不怎么样甚至十分虚伪的角色。我个人认为Titus还是爱着Bérénice的。他一直被两种力量所撕扯，即对Bérénice的爱以及对罗马的法则或所谓理性的遵守。Antiochus可以看做Titus的分身，而像其它古典主义戏剧一样，Titus还有另外一个分身，即仆人Paulin，二者是两种力量的代表。典型的场景是第四幕第八场：Paulin让Titus去参加议会，而Antiochus则催促他快去Bérénice的住所。
　　　如果用庸俗一点的语言，Titus遇到的问题就是要江山还是要美人的两难选择。在社会价值体系和个人价值体系发生冲突的时候，必须要做出非此即彼的选择，而只要做出选择总是要付出一定的代价。如果有点过度阐释的话，这可能就是涉及人的存在的问题，既然人总是要遭遇有限性，那么悲剧其实是注定的。
　　　Bérénice各种行动，包括要求Titus娶她为妻，其实只是为了证明Titus是爱她的。她爱Titus那种征服者的光芒，所以在Titus必须放弃罗马才能娶她的情况下，她选择了离开，同时也认为自己找到了爱的证明，尽管这有些一厢情愿和自我安慰。拉辛戏剧中，人物经常处于要走未走，想走走不了的情况。如果说逃离悲剧的场所就是逃离悲剧本身，那么Bérénice的离开某种程度上便中止了悲剧，尽管事实上，她也只是将要离开而已。
　　　整个剧作没有流血没有牺牲没有神灵的审判，有的只是人物内心的挣扎，一切似乎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最终归于平静。读完的感受不是痛苦也不是悲伤，而是遗憾，正如Antiochus最后的那句Hélas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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