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丹斯，无名之辈的电影节

（每到美国滑雪胜地公园城最拥挤的季节，独立电影节圣丹斯的标志就会在雪地中树立起来。）

　圣丹斯电影节曾为无数独立电影创造了彩票中奖般“一夜暴富”的机会，随着这个名声的远播，这里正变得与创办时越来越不一样……
 
　　“瞧，这是我写的剧本。”司机听说我是来电影节采访的记者，立刻从仪表板上方掏出厚厚一本装订好的打印纸递过来。

　　1月21日，圣丹斯电影节第二天的晚上，在人群熙攘的公园城主街打出租车是件麻烦事，亏了一位热心的当地人帮忙，记者才终于拦下一辆车。一上车就遇到这一幕。

　　“这是个阴谋故事，”司机大约30岁，长得很活泼，他不顾诧异得合不上嘴的记者，接着自己介绍起来，“男主角是前克格勃特工，他被委托调查一件试图炸毁伊拉克输油管道的案子。”

　　“你打算拿它怎么办？自己拍？”单从格式上看，这份文学剧本写得非常认真严谨。

　　“两条路：拿它去找制片人，找资金找人拍；或者干脆卖掉。我给NBC的一个人看过了，他说很不错，又转给了他的一个同事，那人的儿子是电视剧明星。我还得进一步谈。”

　　“写了多久？”

　　“一年。头一稿用6个星期完成的。”他又从副座上拿过一个苹果“小白”笔记本电脑来，“除了跟朋友做这个出租车公司，我还干很多事。我做摄影师，你可以看我拍的东西。”他干脆双手离开方向盘捣鼓起电脑来，简直完全不考虑这是在夜色中行驶！他终于打开了一个视频文件，白色雪山和半空中翻腾的红衣滑雪者，非常美，音乐也配得妥帖，几乎可以直接用到广告里。

　　“我来……我来拿这个，你赶紧开车吧！”这情形实在让人紧张。“写到你的文章里吧。告诉大家，这就是圣丹斯。”下车时候他递过一张名片，他叫兰迪-雷诺兹。

　　“我得到了‘美国土著公共电信’的资助！”

　　尽管也有像基亚努-里维斯这样的明星出现在圣丹斯电影节，它的主角绝对是雷诺兹这样的无名之辈，做着各种各样甚至稀奇古怪的工作，以不同的方式接近电影。

　　“我的最近一份工作是在7年前了。我为一家开锁公司工作，专门给那些不小心把钥匙锁在车里的人解决麻烦。”米兰达-茱莱的影片《我和你和我们认识的每个人》入围了今年的美国剧情片竞赛单元。另一部竞赛片《六月虫》的导演菲尔-莫里森曾经在商场里的一家德国餐馆刷过盘子、在一家二手唱片店干，然后做过摇滚乐队演出经纪，“后来我在乔纳森-戴米和埃德-萨克森(《沉默的羔羊》的导演和制片人)手下实习，又跟着罗伯特-德-尼罗干过几年，学了很多东西。”

　　已经有过若干获奖作品的纪录片导演亨利-阿历克斯-鲁宾曾经去哥伦比亚大学上电影预科课程，却“蹭听”了所有本科电影课程。“每到年末助教发现我已经拍了一部短片却根本没正式注册过学籍，总是带来一场灾难。”他今年的纪录片《橄榄球》在电影节上已经颇多好评。18岁就从香港到纽约大学读电影的吴嘉洋则“常规”得多，他的毕业短片在纽约大学电影节上获奖，他又拿到一笔7.5万美元、供优秀毕业生拍摄电影的奖金。他的电影《212》参加了“美国系列”单元，把曼哈顿几个年轻人之间的小感情拍得很有些几米的味道。六位主要演员倒是做什么的都有：木工、侍应生或全职演员。拍电影花了不到50万美元——“因为片子还没有卖，我不能告诉你具体数字。”他抱歉道，奖金之外的投入，则全是父母“赞助”的。

　　而对在圣丹斯做过6年土著电影节目策划的希瑟-雷，这个过程却困难得多：“我用很多年和很多种特别的方式为我的电影凑够了钱。我得到了‘美国土著公共电信’的一笔捐助，到最后我有6个执行制片人，还有一些特别的资助，包括安吉丽娜-茱丽。我从1992年着手这部影片的工作，已经13年了。”

　　“他们会拿所有的钱，甚至他们没有的钱———爹妈的钱、偷来的钱，或者一辈子欠债———来拍电影……”

　　昆汀-塔伦蒂诺曾对独立电影做这样的定义：“独立电影作者不挣钱。他们会拿所有的钱，甚至他们没有的钱———爹妈的钱、偷来的钱，或者一辈子欠债———来拍电影。这些电影可能能多好就有多好，或者能多烂就有多烂。但这是他们的电影。”吴嘉洋也比较认同这个看法：“所谓独立，主要是在资金意义上，不是好莱坞大片厂给你钱，而是你自己找到的来源。不一定多少，只要自己有，拿100万美元拍的，也是独立电影。”

　　但事实上，谁都不能不考虑挣钱的事。在电影节之前一个月，电子邮件已经开始潮水般涌进记者的电子邮箱。那些介绍影片的文字具有相当明显的营销风格。在电影节的新闻中心随便转悠，不时有人塞来宣传品，甚至直接给你弄票。电影节组织了文化、技术、经营等诸多层面的讲座、论坛，帮助独立电影人了解信息交流感受。

　　记者受邀参加的一个座谈，主题是“美国独立电影如何取得更好的海外发展”，会议组织者对中国市场表现出很浓烈的兴趣，本报记者的位置被安排在主席台上，同台就座的还有英国、韩国、加拿大以及南美的电影发行公司代表或媒体从业者，甚至包括瑞士洛迦诺电影节主席。美国的独立电影作者或者经营者似乎很急于把他们的产品推销出去，因为在美国本土，多数独立电影的收成并不好。中国固然有美国独立电影的观众，但也只是盗版DVD消费者当中极小的一部分；中国本土独立电影尚且把海外作为主要市场，它哪里容得下美国货呢？韩国代表的介绍也类似，当然无关盗版问题，而是独立电影本来就小众，再加上文化差异因素，经营上的可操作性很小。

　　自由提问时间，一位女子问英国的电影发行商西蒙-弗兰克：“你们为什么都不买高清电影呢？您知道谁做高清影片发行吗？”弗兰克显然认为这个问题很不够专业：“请你先告诉我你联系过的三个欧洲发行商的名称。”她却一个说不上来。“我们就买高清电影，很多公司都买，我不是责怪，但你们自己应该多下工夫才是。”

　　另一边，圣丹斯电影节上的采购团也是庞大的。环球、派拉蒙、新线、哥伦比亚三星、华纳兄弟新成立的独立电影发行公司、福克斯探照灯、米拉麦克斯等诸多的好莱坞公司代表，如同18世纪末的淘金热赶潮人一般云集于此，并且表情神秘；行业报纸、网站上则是各种说法漫天飞。哪部电影为谁安排了专场放映、哪几家公司在争夺什么片子，热闹非凡。好莱坞片商在圣丹斯淘金已经成为定例，《女巫布莱尔》、《记忆碎片》等影片的票房传奇史仍然保持诱惑，而且去年就有非常好的例子：《花园国》、《炸药拿破仑》和《地表水》三部影片分别以500万、300万-400万和250万美元的价格被福克斯探照灯、米拉麦克斯等公司购买，而它们截至1月13日的美国本土票房总共超过1亿。

　　“今年的行情我非常看好，”电影节主席吉尔默说，“但我不能提供任何关于该买哪部片子的暗示。这是桩谁也不知道任何事情的生意。”好莱坞采购团也有他们直接而简单的逻辑———明星，几部呼声较高的影片比如皮尔斯-布洛斯南主演的《斗牛士》、小罗伯特-唐尼主演的《游戏6》，多少都有称得上“星”的人物。

　　218美元又32美分制作费，51万美元票房收入，升值2500倍……

　　“我今晚在此，因为没有别的活动邀请我。”电影节开幕致辞时，圣丹斯学院主席罗伯特-雷德福还是一贯地做谦逊状。1960年代中期他买下了瓦萨奇山脉下的这片偏僻土壤，1968年他拍《虎豹小霸王》(Butch　Cassidyand　the　Sundance　Kid，直译为《卡西迪老大与圣丹斯小子》，圣丹斯学院和电影节之名即自此而来)颇赚了一笔，于是和父母建起了一片滑雪度假区。可是这块地方较别处低，滑雪季节便短，虽然他花了很多钱，却没什么人来。雷德福于是效仿科罗拉多州的阿斯彭———“阿斯彭学院”的建立把一座沉睡的小城变成了好莱坞明星与投资银行家冬季社交的圣地———建立了圣丹斯学院。

　　圣丹斯学院在1985年接手已有8年历史的“犹他州美国电影节”，1991年正式为它冠以圣丹斯之名。10年后它从传统的关注美国影片、每年只设剧情片和纪录片两项评奖，突然扩张成十数个奖项的“国际接轨”的电影节，当年张艺谋导演的《我的父亲母亲》也在这里获得了世界电影“观众奖”。过去来到圣丹斯的不少小人物，今天已经是好莱坞体系中的生力军。1989年拍了《性、谎言、录像带》的斯蒂芬-索德伯格连汽车还没有，只能在公园城的山路上步行；如今他的《十一罗汉》、《十二罗汉》是卖座的大片，2005年他同时担任着10部电影的制片人，已经成为一个典型的“圣丹斯神话”。

　　“圣丹斯神话”还在继续。2004年，24岁的加拉德-赫斯与23岁的妻子耶鲁莎-赫斯一起筹集40万美元，拍了一部描写高中生恶作剧的影片《炸药拿破仑》。在去年的圣丹斯电影节上华纳和福克斯两家大公司同时看中了这部影片的市场潜力，展开了争夺战。两家公司的出价此起彼伏，最后一刻，福克斯公司以超过300万美元的价格夺得此片的发行权。这还没完，在影片正式公映前17天，派拉蒙和MTV也想方设法挤进了发行队伍，最终形成3巨头协作发行一部片子的局面。迄今，这部影片在美国市场上取得了4400万美元的成绩，110倍于制作费，12倍于购买发行权的费用。这还不算回报最大的影片，据说去年圣丹斯上有一部制作费用仅218美元又32美分的纪录片，公映后收入51万美元，升值2500倍。

　　一个又一个像中彩票一般“奇迹”，将越来越多的电影人吸引到公园城。圣丹斯无疑在逐年地“壮硕”起来，今年新增“国际竞赛”单元(陆川的《可可西里》入围)，“特别放映”、“公园城午夜”等展映又把《功夫》和周星驰、《老男孩》、《三更》等等流行次文化电影弄来……公园城几乎装不下电影节了。雷德福自己的餐馆门前也挤满车和行人，警察的拖车忙着把违规停放的车辆拖走。“它逐渐发展成了远不如初创时期可亲的活动，只要看看成堆的摄影记者和摄制组忙着追明星就知道了。”有媒体说。

　　“如果电影节继续增长，它可能不适合公园城了。或许这个区域会向公园城以外扩张，电影节也能自然跟上。”雷德福也开始提出这一压力，“另一种选择是让电影节停止增长。现在我们还没到那程度，但我们得开始考虑了。如果在5或10年里停止增长，只要我们能保持质量，保持边缘一些，我不觉得我们会偏离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