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蛰》：被虫子咬破了手指的春天

　　起初，我以为，一连看同一个导演所拍的两部电影定会造成审美疲劳，所以，我对这样试映性质的电影专场一直心存抵触，弄不好，一下子把看戏的心情和挑剔的胃口都彻底败坏了，但又不好拒绝朋友的诚意邀约，只好只身前往中戏的实验剧院观看王全安执导的《惊蛰》和《月蚀》。很意外地，这两部题材与拍摄手法各异的片子，让我的心情和胃口得以左右逢源。先来说说这部在2003年完成拍摄的《惊蛰》。

　　这部电影相比于王全安1999年的处女作《月蚀》来看，叙事结构明显简单得多，减弱了技巧性的炫耀，淡化了电影学院的味儿，以角色的层次塑造与即兴表现为重点，最终呈现在我们面前的影片显得格外的真实。很多时候，能够感动我们的，大抵就是这样一份貌似平淡无奇的真实。

　　这是一部农村题材的女性电影，讲述了农村女子关二妹为了逃婚出外打工，遭受了城市世态与爱情失落的双重打击，于是，返回家乡嫁人，但短暂的城市生活经历让她的思想发生了变化，她不再是一个任由男人摆布的女子，尽管她已经服从了命运的安排，但她依然把能够走得更远的希望寄托在新生儿的身上……

　　张艺谋的《菊豆》等一系列同类型电影珠玉在前，要想突破，并非易事，而王全安却敢于把羊儿往悬崖边赶然后再吹着哨子把它们赶回家的方向，勇气实在可嘉，由此也可见他的信心和实力，毕竟，这不过是一部投资只有200万元人民币的小成本电影，以它作为取得突破的筹码，输赢只一念之差，幸好，王全安找对了演员，找对了取景地点，也找对了相关的技术人员作为支持，让这部影片得以在我们约定俗成的眼光中，获得了赞许。

　　作为戏份重之又重的女主演余男的表现的确精彩，在她饰演的角色关二妹身上，几乎找不到明显的瑕疵。无论是神态举止还是那一口字正腔圆的方言，都不留缝隙与破绽，活脱就是一个从小到大在农村土生土长的女子，经历了粗砺的童年，经历了青春期的出逃与挣扎，又经历了城市短暂的浸染，最后，经历身不由己的婚嫁、相夫教子，安于命运的安排。如果没有见过余男真人，我会认为是导演找了一个与角色相近(如同饰演山村女教师的魏敏芝)的演员或非专业演员前来饰演，真人与角色比较接近，“土”得自然真实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当我在影片放映完毕，看到了一身黑衣打扮的余男带着时尚气息，与角色形成明显反差地出现在舞台上的时候，认可度又增加了几分。尽管，之前，巩俐在张艺谋电影中所塑造的若干个村姑形象亦相当了得，但巩俐的明星之气总是会在一些细节中不慎外泄，而难道的是，余男能够一直把这个角色压住，同时，她也把我这个惯于的人给镇住了，后来，我还尝试过继续挑骨头，跟那位邀请我去看电影的朋友求证--为了增加角色形象的真实性，余男在影片中是否有采用替身呢？例如一些手部的特写(粗糙的女人手)、背影的行走(疾步，八字腿)等地方。朋友答曰：为了表现这个农村女子粗线条的身型，造型师特意给余男的背、肩膀等位置加垫了东西。当然，能够达到这样的效果，更主要的是由余男自己亲自向当地人取吹毛求疵经学习、苦练功得来的。于是，我释然了，能够先后夺得中国“金鸡”影后和获得“第十九届巴黎国际电影节”最佳女演员称号，并非真如一些人所说的“爆冷”。而这部情节简单甚至略显套路的电影，也因为余男的精湛演出而显得格外鲜活。

　　除了女主演对角色的准确把握以外，影片以即兴的拍摄手法和对生活常态的细腻捕捉见长。王全安试图通过《惊蛰》来反映大多数中国农民的生存状态和生存境遇。还有城乡之间明明暗暗的关系。负责影片摄影的德国摄影师卢茨在接受采访时说，这部电影所有的努力都是最大限度地接近中国人的生活和真实的内心。他摄影的目的就是通过高度即兴的拍摄手法，捕捉人真实而又细微的生命状态。事实上，我们可以看见影片中一些跟拍镜头客观而冷静地靠近角色，记录片式地在群众演员与专业演员之间取得了某种平衡。它明显地区别于那些带着炫技的拍摄手法，直接平实而坦白。在一个外国摄影师对深刻着中国农村烙印的场景的这些冷静镜头组成之中，我们不由自己地进入了角色们所存在的世界之中，亲历其景地感受他们的喜怒哀乐，尽管，现实中，这些人(比如关二妹、毛女、连升、三娃、餐厅老板等)离我们的生活如此遥远。这些电影中或真实地活着的人，他们给予了我们许多的影象，但他们或者这辈子也看不到这部与他们息息相关的电影，各人自取所需，是一种难以违背的天命，关二妹无法逃离她的天命，我们何尝又能脱离各自的天命呢？

　　阳历的三月五日或六日。雷鸣动，蛰虫皆震起而出，故名“惊蛰”。春天的手指被这些惊起的虫子所咬破，留下一道血痕，待夏天来临的时候，将凝固成一段艳丽的回忆，供世人猜想与度量。但愿王全安的《惊蛰》能够在年月的沉淀与过滤中，留下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