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神》：情欲之爱

   早先9月在国内的时候就从一份电影杂志上看到<爱神>的海报,是意大利版,12月3日起于电影院, 三位大师讲述情色. 恩, 我记得了，12月3日. 提早了半个小时到电影院, 幸好,还有票.然后随意晃晃,居然看到陈列的大海报上小小的贴了一张白色的纸,导演安东尼奥尼将光临现场和观众打招呼.这样的大师啊,如果换做是在中国,怕是一整个广场都要封了,全国媒体出动,可是安静的只有一张小条子,是的,对于导演最好的致意也许就是安静的坐在电影院里,观看,结束,灯亮,鼓掌,然后在心里说一声,真棒.
   简短的开场白,两个女演员和一个工作人员出来说了几句话,只看见风烛残年的安东尼奥尼缩在轮椅里,到了最前面的一排,然后进来一大群应当是他朋友的人,轻声的与他问好.我还没反应过来都在说什么呢,这灯就暗了.厅很大，并没有坐满人. 音乐起, 真是有些如泣如诉的,浓烈的色彩,.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躯体呈现,然后镜头在不同的角度,远近,偷窥着,就是海报上的那副画.据说是意大利的一位名画家所作.忽然我想到了王家卫当年的<春光乍泻>,画面因为色彩的关系,沉重的要命,然而人物却是轻灵的肆意飞舞.
   第一段就是安东尼奥尼的<危险线索>, 从郁郁葱葱的矮树林一角瞥见姣好的阳光泻下来，镜头拉近，典型的意大利式棕色肌肤的女人裸露着身子躺着，一气的宁静，只是这音乐有些邪门，隐约里惴惴不安。于是乎从阳光下的大屋子里走出一个男人，听讲话的方式似乎应当是极其亲密的关系，只是说不到两句便吵起嘴来，男人忿忿然的走掉，许是去开车，女人同样忿忿然的从脚边的纸袋里掏出衣裙来穿上，两人上了车，这气氛却是和周遭的空气完全的不一样。一气的黄色土地，然后是一间意大利最常见的海边小餐厅，通常是朋友，家人会聚餐的地方，两个人已经没有了争吵，却是陌生的仿佛从未曾熟识。餐厅外的沙滩上走过一匹马和一个女人，女人身上所携带的欢乐在她进入餐厅拿走两个苹果的时候，就已经吸引到了男人。或者是厌倦了争吵，或者是太过于熟悉了枕边人，于是再没有阅读她的欲望，我看见男人眼里微闪的亮光，不是为了她，却是为了她。转场，是水边延伸出来的木板子，男人迎着光站在那儿，舒爽的样子，女人则是骂骂咧咧的抱怨这地儿的肮脏，顺便将脚丫子伸进湿乎乎的高跟鞋，又是一阵的忿忿然，走了。男人似乎是觉着解放了。开着车，延着滩边开到一座高塔下，敲了门，无人应答。失望中忽然看见那个骑着马的女人走来，这一对眼，无形的火花就在艳阳下突兀的扎眼，女人开了门，邀他进来。屋子并不整洁，却是实实在在的生活的味道。这时节他是彻底的解了放，伸过头去想要触碰她的唇，她是避过了，但躲避的方式更象是一种邀请，妖娆的一转身，跳着上了楼顶。意大利的阳光总是通透的，是从几千年前古罗马国王的王冠上反射了穿过时间的阴暗角落，一分不减的照在这石头塔上。意大利的石头房子，若是没了阳光，就恹恹的，毫无声色，正如这对男女，直露露的站在阳光下，才有了人气。女人毕竟是女人，一忸怩道一声“我冷”，转个圈儿下了楼梯，远远的躲在楼梯口，隐约的见她裸着上身，提着原先穿着的那件绿色小汗衫，扭着屁股一闪而过。再转，她几乎是赤了身子蹲在楼梯的转角，看着他迷茫的在屋子里寻找，轻唤一声他的名字，然后再一次的一闪而过。这出戏的铺陈的确是有些长了，导演把镜头一转，他们俩总算是能够彼此相拥的闹着笑着，不断的切换，连接，切换，再连接，明晃晃的身子仿佛是从大屏幕的每一个角度冲到你面前，丰腴的几乎都溢出来。忽然想到《eros》，中文是翻译成爱神，在意大利语里面，这是古希腊专管肉体之爱的神。这只关于情欲的某种释放，的确的，是爱，浓烈而沉重的爱。他吻了她的脚，然后离开。于是她去滩边，敞开了衣服，跳舞，异常欢快的跳舞，然后，倒在沙子上。另一个被导演遗忘了20分钟的女人在这时候同样裸着身子出现，逆着光出现在她面前，而她，恰恰好，被困在了她的阴影之下。
   黑落。
   结束。
   如泣如诉的音乐重新响起，深深的呼吸，从之前的艳阳里跳出来。屏幕已然是出现第二段，索德尔博格的《平衡》，干净的画面里，远远的一个女人的侧影在浴缸里轻灵舞动，一跳，跳到一个充斥着耀眼蓝色的房间，先前洗浴的女人逐渐穿起她的衣服，同样耀眼的蓝色，样子则是二三十年代贵妇的敞蓬裙，漂亮帽子下的面纱施施然的遮了她的面颊。在这当口，我仍旧以为这也会是一出色彩鲜亮的戏，却是突然的转到一个黑白的画面。阳光从百页窗里射进来，仿佛是把这房间给割碎了，一个男人烦躁的讲述着他时常做的一个梦，抽着烟，在不大的房间里找不到一个适合的角落存在，另一个男人则悠闲的坐在沙发上，不时的提着醒儿。我想，应当是心理医生和患者吧。这医生忽然的讲起面前背对着他的沙发躺椅，似乎是想要说服患者躺上去，安静些，慢慢的说他的梦境。镜头恰巧是对着这躺着的患者，闭着眼睛，仍然看得见些许的痛苦，后头是不再悠闲的医生，从沙发边上立着的烟缸下掏出应当是事先藏着的望远镜，似乎是在看着窗外的什么东西，然后，不时的，依旧不慌不忙的回应着患者的讲述，这患者越讲越碎，医生便一直提醒他回到那个女人，那个浴室，重新再讲过。这时候，画面里，患者已经彻底没入黑暗了，依旧黑白的色彩。医生悄悄拖着沙发挪移到窗边，然后从屋子的另一端拿出另一个更大的望远镜，坐到窗台上，仔细的望着外头。但是，依旧回应着，用一种极其熟练的方式，总是准确的回应。似乎他是惯用了这样的方式，并且常常望着外头的某一样东西，或者是某一个人，对于这样一个少许委琐的老头，大抵是个女人吧。他起身随意拿起一本病历，撕了一页，回到窗前，竟然折起纸飞机来。这时节，电影院里有了一点点笑声，极其轻微的，但是颇为符合这出戏藏在里头的软幽默。只是，或者，这琐碎的，关于女人的梦境的一遍又一遍的讲述，和这老头愈来愈委琐的偷窥，似乎有些过于冗长了。幸好是镜头很快转出了这阳光下却是阴沉沉的房间，在被高楼大厦四周环绕的空气里，忽然落入一架纸飞机，打个转儿，并不下坠，晃悠悠的飘在空中，接着又是一架，仍然是晃悠悠的，极其可怜的在高楼大厦间生存。终于，又回到色彩，那个关于浴室的梦境重现，还是耀眼的蓝色，极其高贵的衣饰和精致漂亮的脸蛋，只是，突兀的面无表情，起身，开门，然后，重归黑色。
  中场休息，安东尼奥尼已经悄声离去，我甚至都没有看清楚他的表情，他就在黑暗里离开了。其实看不看见他，和不和他说话又有什么关系呢，他的电影就已经是他的一切了。尤其的，通常我们总是只了解一个人的表面，而对于他来说，他的电影是他内心世界的全部。一如从前的艰涩却并不是深奥的看不下去，简简单单的一段偶遇，可以是不同的地点，不同的时间，甚至于不同的人物，然而那一刻赤裸裸的愉悦，偶尔跳出生活，追寻自然里最原始的情感欲望，只是这一秒，内心所有隐秘情感的释放，所以火花四射。索德尔博格的《平衡》倒是没有给我太大的冲击感，漂亮的色彩，黑白胶片呈现的质感，美国人典型的幽默，以及直击现实生活痛楚的力量，都没有能掩盖缺少对于人性深处挖掘的遗憾，或许这就是欧洲电影和美国电影最清楚的分界，在一个几乎没有历史而言的国土上，文化底蕴的缺失直接导致了艺术家们对于人性较深刻体验的缺失。更为遗憾的是新一代欧洲的电影人也在慢慢的经历这样的缺失。向大师学习，向大师致敬，并不是学习和欣赏他们的电影技巧，而恰恰是无关电影的部分。电影只是电影人们用电影这种他们较为熟悉的手法去展现他们想要表达的东西，同样的，作家，画家，音乐家，用不同的手法，表达的则是他们对于人性，对于社会的不同见解，所以事实上决定一个艺术家成功的关键并不是在于他对于这门艺术技巧的掌握多少，艺术技巧是可以永远被打破，被超越的，而是在于他的文化底蕴和对于人性的理解。
   继续。王家卫是我对于这部电影最大的期盼，在对《2046》的彻底失望之后，因为他始终是在影象上对我影响最大的亚洲导演，因此仍然是希望在《爱神》里找到那个如旧日里让我忧伤，让我着迷的王家卫。
  《手》。
   近景，全身，张震，几乎完全不泄露的忧郁被好好的包裹在精致的领结，精致的头发和精致的胡子里。侧身斜坐在床沿。女人的声音妩媚柔软的从一处传来，几乎能够看见男人身体里澎涌而出的眼泪和怜爱，事实上，却是如雕塑般坐在那里，随着女人一句“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时我的手么？”，静谧的，开始回忆。多年前，午后，艳阳，一味的精致，只是少了些成熟的韵味，倒是满脸的青春洋溢。提着做好的旗袍按门铃，却被告知小姐在隔壁有客，于是被领到客厅等着，一动不动，此时倒是因为年轻的生涩被四周华丽浓烈的色彩所震慑，正猜测着这小姐将是如何的一种美艳动人，却从薄薄的墙壁后头传来惊心动魄的欲望的呻吟，这一惊，更是坐着不敢动。远景，满画面充斥的热烈的色调，衬衫过于鲜亮的白色显眼的昭示着他内心的恐惧，连管家老妈妈喊他可以进去见小姐都没听见。于是，他就这样一下子的惶惶然站在这个女人面前，全身紧张的仿佛听见骨头摩擦的声音。女人坐在床沿，一秒就看通了这青涩的小伙子，和他刻意摆在身前遮着什么的袋子。似乎他是她的奴仆，她就这么直接的喊着，“把手拿开。”仍然是未长齐整的身子骨上，却是偏偏突起了已然强烈的欲望，许是有了与他游戏的念头，她接着喊道，“把裤子脱下来，不然告诉你师傅”。画面在她后仰的脖子和他恐惧而挣扎的脸之间切换，一个面目身材铰好的男孩子，忽然之间就被她掌握在了手心，随意赏玩。然后，镜头如同女人最温柔也最诱人的抚摩般转过他白皙的肌肤，一只涂着殷红指甲的手娇滴滴的穿过他的身体，抚上他的臀，那一刻，我几乎听见他内心的惊叫，他的手拽着早已是凌乱的白衬衫，她用纯熟的技巧逼着他去享受，去疯狂，去永远记得这个午后的香艳，他的几乎颤抖的身体，几乎变形的面，压抑多年的欲望终于被迫的全部释放，他的空白的只装有她的手的脑袋，这样突然的呈现在这个巨大的屏幕。这一刻我终于相信，王家卫没有改变，他仍然可以叫我着迷。对于我，对于他，都是个庞大冲击的画面，对于她，却只不过是和一个孩子玩过的游戏，过一日，便不会记得的游戏。幸运的是，他开始不断的进出她的家，为她做不同的衣服，无数次的再碰触到她的身体，然而在她面前的他，变成一个哑巴，因为当年的那个游戏，他始终只能是一个孩子，一样被她握在手心赏玩的物件。流水的日子，她终于也潦倒了，欠帐，必须要到别处去了，他最后一次去送衣服，收钱，她却搬出一堆他为她做的旗袍，说，卖了吧。然后拿出酒，第一次请他喝酒，算是谢他为她做的那么多漂亮衣裳，他是心痛的，如同心痛自己的女人。然而她终是走了，再次按门铃，人已不知所终。她的衣服，他留着，莫无表情的只是他的臭皮囊，撕心裂肺的思念是不与任何人分享的。这一日，却忽然接着她的电话，在某家破落的酒店，再见面，真是无言，她没有老，却多了时间的折磨，她依旧习惯与他玩笑，要他娶她，他却是当了真的一口应下。一笑，她只顾是说她自己的，要他再为她做一件衣裳，为了要来的美国客人，最后的机会了。她要去找软皮尺来叫他量身，他却直接从背后搂住她，她的身子，他是记在心里的，只要他的一双手就可以胜过所有的尺。紧紧的搂住她，没想，她却掉了眼泪。替她改衣服，他不舍的将衣服搂在怀里，任满身的欲望袭来。第二日，送去衣服，却是如同第一次见面，薄薄的墙壁后面传来刺骨的欲望，这一次，他逃了。但他是好人，于是为她缴房租，还是常常去看她。她终于病得起不了身，素面朝天的躺在他面前，她说她的身子坏了，于是，只剩下，不再殷红的手，再一次，或者真是最后一次，让他疯狂。
   疏离，压抑，爆发，王家卫还是用他最擅长的方法逼着我们去揭开内心未愈合的伤口，随着他的呢喃自语，不自觉的变成他手里把玩的物件。我们可以唾弃他的小资情节，装作无视内心的眼泪，但是最后，独自面对过去的时候，那些关于心里隐秘欲望的准确描写，叫我们不得不承认，他懂得，他懂得人的弱点，情感的弱点，懂得哪一刻，我们一定是会掉下眼泪的。为什么所有人都在讲的话题，他讲就要被人责难呢？我们又有谁可以逃得开爱情，而在爱情的战场里，又有谁真的可以潇潇洒洒的赢得。
   三位大师，三种不同的文化背景，对于情欲之爱的讲述，三种样式，三个故事，讲述同样的一种人性，当男人遇见他们内心的情欲之爱神，无论是压抑还是释放，同样的无法逃避，那远而不可拥有的爱神会住在他们的心里一辈子，直到生命的最后一秒，还是会出现在他们的脑海里，微笑，然后毫无遗憾的闭上眼睛。
   永远都不要惧怕爱情，没有爱的生命，将失去所有耀眼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