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商人》——精神的荒原
THE MERCHANT OF FOUR SEASONS
四季商人
导演：赖。维。法斯宾德（R.IW.FASSBINDER）
演员：汉斯。希尔施缪勒（HANS。HIRSCHMULLER）
伊尔姆。海尔曼（IRM.HERMANN）
影片评述：
德国电影如同德国哲学，基调冷峻深沉，富于思辩色彩。无论是摄影、构图、导演风格乃至台词处理，无不强调理性。法斯宾德的《
从电影所要表达的思想倾向来看，这部片子运用冷静简练的镜头所展现的平淡生活场景中，发掘了西方现、当代一贯宣扬的人与人之间的冷漠与孤绝的主题。年轻的汉斯从小在一个乏味虚伪的家庭环境中长大，母亲是他精神的压迫者。在开篇母亲接待刚刚服完兵役返家的汉斯时，那种淡然漠视的态度使汉斯非常失望。他在母亲眼里似乎永远背着一个平庸无能的坏孩子的名声。汉斯沿街叫卖时茫然四顾的眼神和四周冰冷孤寂的楼房形成一个对比，暗示了影片总体的基调和最后的结局。这部电影没有什么大起大落的情节，但是精心的细节处理和结实紧凑的节奏使影片十分耐看。
我们先是随着汉斯的目光看见了一个正在拉长统丝袜的女人，然后镜头升格，另一个女人从二楼的阳台探出头来要买梨，汉斯和刚才拉丝袜的妻子伊尔姆加特都有些尴尬，因为这个女人正是汉斯的情妇。此后一路上妻子的猜忌让汉斯极度厌烦，哪怕在顾客面前，伊尔姆加特也喋喋不休，汉斯一次又一次躲开妻子喝酒，似乎藉此就可以逃避生活的无聊琐碎。影片有一个意味深长的镜头——汉斯透过小酒馆的窗子看着外面马路上愤懑的伊尔姆加特。两个人相距仿佛极其遥远，象两个世界的人一样格格不入。影片一开始就向我们展现了汉斯精神世界的苦闷。
镜头精练地切到晚上九点，伊尔姆加特和女儿瑞尼特等汉斯不着。原来汉斯正在向一群酒友大发感慨：汉斯曾经当过警察，但是在一次例行公事时被妓女玛利亚诱惑，被迫离职，毁了前程。这个事件一度给他和家人心理上带来了很大的阴影，许多人看不起他，汉斯对此更是耿耿于怀，精神上郁郁寡欢。而妻子伊尔姆加特并不了解汉斯的内心世界，她在指责汉斯是“老鼠”时汉斯勃然大怒，暴打伊尔姆加特，致使妻女离家出走。
有一个细节值得注意：酒后失态的汉斯在打伊尔姆加特时一直在叫骂——“你不能叫我老鼠，说我逃避责任！去啊，去叫警察，你这个德国婊子。”难道汉斯仅仅是个窝窝囊囊的酒徒、不称职的丈夫么？实际上，汉斯在醉酒情况下宣泄的无非是对警察局的不满和那个勾引他的妓女的愤恨。正是他们使他丢了体面的工作，蒙羞忍垢地成了走街窜巷的果贩。同时，借着打妻子，也是舒发对母亲的不满之情，因为正是母亲的虚荣和压制，才使汉斯沦落到眼下这种身无长物的尴尬境地。
汉斯知道，在目前窘迫的生活状态下，惟有妻子还关心爱护自己，如果连这样的人也失去的话，他能剩下什么呢？因此，醒来后，汉斯痛悔莫及，“我需要她，我太需要她了。”汉斯陷入一片惊慌之中，“什么事情都变得一团糟。”他开始到处追寻妻儿下落，希望她们能够原谅自己。
此时的伊尔姆加特和女儿正在汉斯的母亲家里哭诉，和她在一起的还有汉斯的姐姐海蒂，姐夫库尔特和妹妹安娜。除了安娜，所有的人都在声讨汉斯的残忍。安娜在此剧里是作为一个批判者出现的，在全家都因为汉斯而羞惭不已时，安娜却指出：“不是这样的，妈妈，你从来没有留意什么对他是最重要的，这才是麻烦的根源。”没有人注意汉斯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大家只是一味的蔑视、憎恶甚至欺骗他，就连伊尔姆加特——这个汉斯自以为最亲密的人也是如此。伊尔姆加特要与汉斯离婚，可怜的汉斯绝望之下突发心脏病住进医院，而他的妻子伊尔姆加特却正在同婚前的情人幽会求欢。那个情人这样评价汉斯：大家都把他当成笑料。
导演此时安排了一个转折：瑞尼特突然闯进卧室，以一种责备的眼光看着妈妈。面对单纯的孩子，伊尔姆加特萌生悔意，失声痛哭。这个镜头中的画面构成很有意思：在忏悔的伊尔姆加特身后，十字架上的耶稣默默凝视着眼前的一切。
伊尔姆加特到医院探望汉斯，并且鼓励汉斯振作。妻子的关怀和真诚感染了汉斯，两个人开始畅想未来的幸福生活。他们决定扩大经营，再购买一辆新的手推车，雇个工人代替身体不好的汉斯兜售水果。伊尔姆加特怎么也没有想到汉斯最终决定雇佣的竟然是她的情人。伊尔姆加特担心汉斯知道她的隐情，提醒汉斯那个人可能并不可靠，但是汉斯跟踪几天后发现并非如此。工于心机的伊尔姆加特暗中怂恿情人私自抬高价钱，所得的利润和她平分，情人钻进了伊尔姆加特巧设的圈套，致使与汉斯反目。恼羞成怒的情人和伊尔姆加特撕打起来，汉斯在两个人的争执中终于明白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这个世界上无时无刻不存在着欺骗，小到妻子与自己的关系，大到国家之间的战争。汉斯在受到国家舆论的误导参加1974年的摩洛哥战争回来时已经对这个世界深感厌倦，他告诉妹妹安娜：“所有的事情我都想了一遍，我不能再容忍——母亲、学校……”。他曾经深爱着一个姑娘，可是末了这个口口声声表白“我爱你”的姑娘却告诉他，她不能和“一个推着手推车沿街叫卖的”下等人结婚。而在汉斯违心地和粗俗的伊尔姆加特结婚后，旧日的恋人已成人妇，却难耐情欲，又和汉斯缠绵在一起。汉斯逐渐为这个荒唐的世界感到悲哀失落，他冷淡地望着恋人的胴体，心灰意懒地说：我不喜欢这样了。他不想再生存在这个自欺欺人的世界上。他原以为“假如我学会了做正当的生意，事情就会变好。”可是究竟什么才是“正当的”事情呢，他找不到。没有出路，一切都是那么虚伪。就象安娜在一次阖家聚餐时尖刻讽刺的那样：“几个月前你们还否认他，轻视他，还记得么？”当库尔特又炫耀自己加薪进爵的时候，她嘲笑道：一个自称基督教会办的报纸，却为了肮脏的政治利益栽赃陷害，这就是你所谓的正当体面的生活么？你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地教训别人？如果揭露出来，你们这些上等人可能比谁都下贱卑污。面对指责（你真可恶，老是挑拨离间），安娜坦然承认：我只是实话实说。
导演在塑造汉斯这个人物的性格时，是建立在对西方社会道德沦丧，人性堕落，以及世风事态的深刻认识的基础上的。汉斯离世前的最后日子里沉湎于思索当中，象一个离群索居的哲学家，苦苦求索生活的意义。在军队服役归来的同样家破业败的好友哈里也没有带给他更多的惊喜。哈里虽然了解他的痛苦，但是一样无能为力。导演象征性地为汉斯的绝望安排了打碎唱片这出情节。那个唱片曾经是汉斯最热爱的唱片，汉斯的过去，自以为就象歌里面唱的那样：“没有人能束缚你的理想，即使在你做梦时，也能变成现实。”这种盲目的乐观主义一度曾经是西方社会精神动力的内核。然而，在高歌猛进地鼓吹经济富足物质繁荣的生活表象后面潜隐的是广漠的触目惊心的情感荒地。汉斯明白酗酒对他的心脏是致命的，他不停顿地向教育他的母亲、家庭、学校以及他生命过往的每一个人敬酒，这里，酒已经具有深刻的象征意义，它更象一种深痛的创伤，媚惑的毒药，最终，汉斯在众目睽睽之下走向生命的终点。
影片妙语：
汉斯的女儿瑞妮特听到护士告诉她父亲可能会死，恐惧之下来找安娜小姨，安娜告诉她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人们对你的爸爸一直不好。如果他想活的话，他一定会活过来的。”
这句话在影片末尾又出来过一次，是瑞妮特下意识中回想起来的。
汉斯最后酗酒时和好友哈里的对白：
汉斯：你是一个男人，但是你也是一个平凡人。
哈里：是，我们都是平凡的人。
汉斯：我是。但你比一个很平凡很平凡的人，拥有的更少，因为你在乎我的利润。
艺术特色：
整体来看这是一部很值得一看的片子。精炼的对白，俭省的镜头，画面平实而内蕴深刻。在摄影上，导演赖。维。法斯宾德（R.IW.FASSBINDER）象作画一样精心控制，使每一格镜头几乎都完美地达到了无懈可击的程度。随着情节有条不紊地层层推进，人物性格的次第展开，回忆中的场面和现实情景融洽无间地交融呼应，一切都显得游刃有余、举重若轻，显示了他作为世界名导的气概和把握全局的高超才力。影片的剪辑和画面构图都十分精彩。举几个例子：汉斯在宿酒醒来的第二天早晨看到桌子上妻子准备离开他的留言后，无力地瘫软在桌子上，紧跟着切汉斯母亲不准他去当技工的镜头，他也是以同样的姿势伏在桌子上。这个镜头实际上暗示了妻子伊尔姆加特在他心目中的无力抗拒地位，以及汉斯在现实面前无奈的挫折感。汉斯最喜爱的唱片是他和伊尔姆加特做爱时的伴奏曲，其中凝聚着爱情、忠诚和对理想的渴望。这些镜头同最后汉斯毁掉唱片形成了很好的对比和呼应。影片中类似的伏笔俯拾皆是。至于画面构成的精心，只消看几个画面就可以体会，我个人印象最深刻的莫过于汉斯在惊悉伊尔姆加特同律师通电话要解除婚约时倒地昏厥的镜头：母亲和姐姐两个女人形成对角夹着汉斯痛苦的身躯，汉斯在下，两个女人在上方俯视，其中的内涵不言自明。卓别林说过，高明的电影用画面说话。法斯宾德的电影就是佐证。
影片不足：
当然，任何作品都会有瑕疵，这部电影也不例外。
1、 镜头精心制作，但过于雕凿，露出斧斫痕迹。优点再往前一步就是缺点。许多镜头太“考究”了，失之于刻意求工。有人说，艺术的最高境界就是仿佛天地造化，鬼斧神工，这话有些夸张；也许齐白石说的更易于理解：艺术贵在似与不似之间。换句话说：法斯宾德的这部电影太象一部电影了。
2、 过于强调观念。也许德国人骨子里都有哲学气息。要不然怎么会贡献了那么多的哲学大儒呢：莱布尼茨、康德、黑格尔、费林巴哈、尼采、叔本华、维根斯坦……艺术沾染上晦涩的思辩色彩不足为怪，这就好象一提起英国足球就是长传冲吊一样，没有法子。
2000/11/2麦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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