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演技派速写(男星篇)

曾志伟

曾志伟给我最初的印象依然在91年的<双城故事>,当时对他知道的有限,了解他只因为想清楚到底是谁在那年的金像上"篡夺"了正如日中天的周润发的桂冠.

<双城故事>中的曾志伟多了几分内敛,多了一些沉郁,多了屈己从人的痛楚,这样的友情和爱情之间的取舍,无忧的三人行走,到最后的对影三人的无助,牺牲成为真情的注脚,这样的牺牲发展到了<甜蜜蜜>中,豹哥的形象越发突显的高大,他和张曼玉的目光交和,神情千言却又兀自做着满不在乎的调侃,他说:"回去洗个热水澡,好好睡一觉,第二天早上到大街上去,有的是男人,各个都比豹哥强!"这一幕的曾志伟实在太帅了!谁会不为这样的男人动情?张曼玉不能,我们,能么?

我个人认为<无间道>系列是曾志伟的另一个高峰,主要还在于他对人物经历变化的把握,起始的死心塌地的忠到后来的物竟天择的诡;黄秋生也好,梁朝伟也好无非是在重复过往的经验;而曾志伟则如同脱胎换骨一般的焕发了新生.表演竟比两大影帝高了一截.

十年涅磐后,曾志伟归来.

周润发

"我就是神!",随着吴宇森满怀愤懑的宣泄,周润发的名字开始响彻中国.对于这个华人影坛最伟大的巨星,他的作品还有必要一一胜数么?

"风衣,墨镜,牙签,子弹毫无节制的喷射",你以为这是在说谁?英雄当然本色的,绝对会为了小我而对大我不管不顾的,他们挥洒热血,只为那二字真言----兄弟.于是<英雄本色>中的小马断了一条腿后轻轻的说:"不关你的事,是我自己不小心."于是<喋血双雄>的小庄面对沉昏的夕阳无奈的拍着朋友的肩膀:"这里已经不是我们的江湖了."于是<纵横四海>中的阿海尽管赚尽风情仍选择退让;于是<辣手神探>中的警官为死去的战友报仇不惜抛家傍路......

兄弟到了<龙虎风云>却成了欺瞒的盾牌,面对着始终相信他的阿虎出离了的愤怒,高秋只能愧疚和死在垃圾堆中,毕竟他只是个无法操纵自己生命的小人物,与其徘徊在痛苦中挣扎,死对于他而言倒成了一种解脱.

当然,我们的英雄不是只懂杀人.

船头舵的世界,异国风情的东方情结,皮粗里细的倾慕与付出;这个看似张扬的大男人其实有颗孩子般纯粹的心;同样是爱情,我还想到了<阿郎的故事>那位年轻的父亲,文艺片一贯圆满的结局忽然间便被阿郎突如其来的死亡粉碎,霎时间出乎意料的悲哀如怒涛袭倦----死亡对于周润发而言竟如某种朝圣仪式般的殊途同归.

<和平饭店>中的老板死了,<安娜与国王>中的国王死了,<卧虎藏龙>中的大侠死了......

究竟为了升华主题还要重复多少次的悲伤?

"你相信有神么?"

"信,我就是神!"

刘青云

最惊骇我的是〈暗花〉里的光头，那一脸狰狞的邪笑，猛然间他用头撞碎警车的玻璃，然后狠毒的瞥一眼吓歪了的警察后扬长而去。这就是刘青云，这是个默默付出十数载终成正果的大龙套，这个让人无法忘记的男子，这个游刃于严肃与搞笑间的经典演技派，我甚至认为当今香港影坛唯一一个继承周润发衣钵的就是他.

我一直把〈暗花〉和〈枪火〉看成是香港近年黑帮最杰出的代表，不光是因为这两部电影集结了当今香港影坛的四大高手，尤其前者是刘青云少有的"反派"之作，〈阿呆拜寿〉的“憨”，〈怒火街头〉的“忍”，〈真心英雄〉的“酷”到了这里全成了碎片，一贯的潇洒到这里化做乖戾，阴沉和诡异;一贯的刘青云简直让我目瞪口呆，或许刘青云正是用自己的身体力行来注解着真正演员的概念----真正的演员不是在演绎角色,而是在创造角色.

看过了,看过了<非常突然>,看过了<再见阿郎>,看过了<高度戒备>......即便看过这么多黑色的电影,有一部片子却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香港影史上最著名的爱情悲剧<新不了情>,刘青云用默默付出的方式让这个角色血肉丰满的,不需要千言万语,眼神动作已表情达意;不需要大悲大喜,轻描淡写间倾倒一地心碎.那个时候的刘青云,那个时候的黑面小生,那个时候的"无冕之王",那个时候的......

而如今的刘青云, 你又在哪呢?

吴镇宇

这个神经质，这个臆障者，这个无赖男，这个火药库，这个香港影史上最帅的恶棍；这个你把左脸给他，他连你右脸都要过来的暴力狂，这个香港影坛如今最独树一帜的怪杰——吴镇宇。你可以反感他的特例独行，你可以厌恶他的偏僻乖张,但如果你想无视他,避开他,对不起,绕过他就等于绕过香港!绕过这个最香港的男人,你做的到么?做不到,那么你便甘之如饴好了.

从<蛊惑仔>里的混混靓坤歪着脑袋吞吐烟雾开始，云消雾散后露出坏笑的眼,嚣张的挑衅；从<爆裂刑警>中疯狗一般的颤栗开始，狰狞神色忽然变的温柔,这头凶兽原来也会人情;<枪火>,就是那部<枪火>!那个用时十七天拍摄完成的香港黑帮经典!五人小队整齐如一,那般水乳交融的信赖使我头一次感觉当黑社会简直是一门艺术!烈火一样的阿来压低声音对着阿鬼挑衅:"阿信我罩定了啊!你别动他!"这时的他虽然蛮横,但却让人意外温暖,原来强悍的外表下,他的心纯粹的让人感动.

<无间道2>中的吴镇宇忽然沉了下来,没有了疯狂的动作但却给人更加窒息的压迫,<无间道2>中的阿孝不像<朱丽叶与梁山伯>中那个小流氓在复杂中挣扎,本是报仇二字当道,其实等若是让他来装刘青云.我开始担心这样张扬的家伙能否习惯深沉,结局是他和曾志伟成了"无间三部曲"中最大两笔收获!----而结论是,之前这个混蛋一直根本就未认真过么?这猜测实在可怕,那么到底认真的吴镇宇是什么样呢?

什么都不是,陪你们玩而已！

黄秋生

黄秋生年轻时颇帅气,<辣手神探>里披着人皮,翻着眼皮讥讽灰头土脸的周润发和梁朝伟;若干年后事业和身体同时发福的黄秋生在屏幕外继续嘲弄这二位."我觉得他们演的很假,我是他们,不会这么演",那么是你会怎么演?

<人肉叉烧包>搁谁看不是一三级片?没错,它是,它烂,它不足一晒,然而它里面有黄秋生,它被变废为宝.香港影史上第一个"变态影帝"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出位.那个磨刀霍霍的背影猛然抬头,心惊肉跳于他的眼,----这不是人类的眼神.这是野兽杀戮前的狰狞;<野兽刑警>中那个濒死的怪兽由喉咙处嘶哑着:图钉华!图钉华!我来找你了!"催动我们视觉上的阵阵颤抖;这个凶徒和吴镇宇近似,演流氓是流氓,演变态是变态,他们的缺点和优点一样多,遗憾之处在于烂片过盛,欣慰之处是在于那些烂片因此有了亮点,他们的存在,在哪里都是亮点.

<枪火>由他们共同打造,黄秋生的表演已是举重若轻,无所谓好坏,面如槁木而又心如死水,彻头彻尾的冷静让人除了敬佩更多的是距离----结尾那处神来之笔更,黄秋生微微一笑,轻描淡写间暖意丛生,而在"无间"系列中,我倒觉得只是维持过去的水准而已----实际上人家自己看待演戏,"不过是为了混口饭吃".

黄秋生继续证明这个结论.到目前为止.

梁朝伟

忧郁着神伤,心若潮涌;歪着嘴坏笑,胸如丘填,至今为止梁朝伟给我印象最深刻的就是这两种情绪.或者欲说还休,或者玩世不恭;当他向你凝眸,不必说话已经诉说了沧海,这一双会说话的眼睛.

<辣手神探>中他神色如刀,衣袂带风,利落的杀人,潇洒的抽身;<东邪西毒>中的眼光成空茫,为了见到家乡的桃花挥刀,最后听到了自己溅血的风声;<暗花>和<喋血街头>是一种命运的挣扎----前者警察费劲心机仍然难逃宿命的摆布,其实不要说上天如何作弄,即便予人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一枚棋子;后者沉积着的,除了无辜,还是无奈."无间"系列中,当命运被作为一种轮回的工具推上了前台,死亡对于阿仁而言,真的求仁得仁!

王家卫的世界中的梁朝伟深情尽敛,忧郁逐渐成了他的招牌.香港这块喧嚣的土壤产生这样一个异数,不,是这样一对拍档实在可遇不可求;于是<阿飞正传>的结尾成了梁朝伟正式登陆的预告,<重庆森林>王家卫用梁朝伟贯彻他的小资风情;<东邪西毒>持续升温,<春光乍泄>玩的稍微过头;<花样年华>又收起前卫,用旗袍遮掩欲说还休;等到了<2046>,梁朝伟全成了中年小白脸----梁朝伟就此完成了一个从成熟男孩到成熟男人蜕变的过程.

王家卫之外,台湾个家伙叫侯孝贤,他也相中了梁朝伟贵族气质,但片子闷的我几次想要关掉机器,所以中途放弃,因为见到屏幕内始终有那么一双难以推拒的眼睛,----在黑暗处,那一双炯炯的眼睛,愿它一直亮下去.

张国荣

常说张国荣的花样年华,戏外的他比戏中更显精彩云云;而他的表演正有种游离于电影之外的神气,总感觉他只是在用戏里折射戏外.实际上,即便张国荣这一世都拍着垃圾,即便张国荣做一万年奶油小生,只要一部<霸王别姬>,没错,只要这一部,他已经在华人影坛不朽.

与香港多数演员一样靠三级起跑,一路扑面而至的偶像之路,即便<英雄本色>的憨直警官,给我的印象依然是跟在周润发和狄龙身后的小弟;<胭脂扣>中的十二少,除了记住这个纨绔的薄言浅笑,多的是对女鬼如花的感慨(如今却是同在天涯,叫人神伤无数!).<倩女幽魂>的战战兢兢的文弱书生,令人同情的却是小倩的选择---如果张国荣如此下去,他只得像刘德华一样,一辈子做个合格的偶像,仅此而已.

<阿飞正传>拿到影帝,张仿佛凤凰涅磐一般重获了新生,于是张国荣的表演多了一种感觉----轻描淡写的浪子形象,于是后来张国荣大多数表演无不试图向这个原形靠近,<大富之家>如是,<东邪西毒>如是,<满汉全席>如是,<枪神>如是!---<霸王别姬>不如是!这片子是我迄今为止看过的最优秀的华语电影,连之一都不用.张国荣的程蝶衣用精彩来形容实在亏负了他倾注的心血,雌雄莫辨,飞扬的顾盼,由希望到绝望,神韵的前回百转,他仿佛用尽生命在燃烧这个与他命运异曲的传奇男子,于是"风华绝代"头一次拿来形容男人,张国荣亦从此步入香港演技派之颠,同时人生观感逐渐分崩离析,直至栋塌----"我本是男儿郎,而不是女娇娥.",一句成谶,他一生的曲折全于这句话起始,亦终于此间消散.

一路顺风!

梁家辉

<火烧圆明园>带给李翰祥与刘晓庆无数的荣光,顺便送给梁家辉一个金像影帝的头衔,当时看前,觉得这影帝来的,实在唾手而得,然而,攀附这金枝,梁家辉却没能平步青云,于是他成了香港影史上第一位成名后靠摆摊度日的影帝.

关于梁家辉的人品,即便最八卦的记者恐怕都没什么异议,这是个认真居家的好男人,呵护妻儿的好丈夫.而对于他的演技,影评界始终众说纷纭.梁家辉拍的好片子不少,<火烧圆明园>是香港教父级导演李翰详的心血结晶;<监狱风云>乃林岭东山崩海啸的愤怒回归,<阮玲玉>则是关锦鹏对于一个绝代名伶的沉痛感悟;<新龙门客栈>为徐克开创了一个新武侠时代.....然而请注意我的内容,这些电影有刘晓庆,有周润发,有张曼玉,只是没有梁家辉.----梁家辉在干吗呢?那时候的梁家辉,只是在规矩的扮演老实人,一个老实人能有多大的发挥姑且不论,其实,梁家辉是香港少有的全才,周润发之后戏路最广的演员非他莫属,多样片钟的驾驭使他无论任何电影都能够出演,包括搞笑剧,包括三级片.大约,他同大多数郁郁的好演员类似,只是缺少合适的契机.

梁家辉打破沉寂的作品大约是这两部----法国艺术片<情人>,香港政治片<黑金>.前者的深情和后者的酷练,我头一次发现,梁家辉的演技恰似蓦然淬火,灵光一闪似的锋芒毕露,----<黑金>中复杂的政治要员周朝先,那句经典的"谁赞成,谁反对"----眼中充满冷漠的自信,嘴角轻薄若刀锋般的笑意,尤其当你因这样的张狂而愤怒却又只能无奈的沮丧之际,心下不由得叹服,他把这个属于黑暗的男人演活了,可惜这样的锋芒太少了!偶露峥嵘之后,梁家辉继续回头去玩他的搞笑,弄他的三级,演员要拍戏也要吃饭,这是事实.虽然无奈.

香港影史上最滑稽的大事件恐怕即为梁家辉靠恶搞<92黑玫瑰>二获影帝,眼镜跌碎一地.----其实,我情愿再碎N次的.

----"谁赞成?谁反对?"----你反对?你受死!

张学友

从<旺角卡门>中那个拼命向上爬的小混混"苍蝇",到<江湖>中那个心狠手辣的大混混"左手",刘德华开始在他的身边俯视,然后叹息着仰视,我说的是演技,不是歌艺.这里说的是演员,不是歌手.

给张学友的演员生涯定位,纷至沓来的"小人物"充盈满脑,<旺角卡门>横死的小流氓;<阿飞正传>痴恋舞女的小贼;<笑傲江湖>里獐头鼠目的小白脸;<阿基与阿飞>那个心宽点背的小跟班;张学友演员生涯的前十年,是一个超级大配角,不会主角.----或许张学友和梁朝伟相似,由王家卫给了适合他们生长的土壤,各安天命,结果各结硕果.

<东邪西毒>中我看到了截然不同的张学友,自内向外的杀气覆盖,由简单纯粹到多了一分顾虑,因为失去了纯粹, 他失掉了一根手指;<东成西就>的存在显然是为了票房和娱乐,但在其间,尽管张学友夸张着肢体语言,尽管大家都对着屏幕笑,但是单只他不笑;2003年在复出的<江湖>中,那一脸的肃杀与冷酷,杀人间凝结成的惊恐,如见凶兽屠戮;张学友个人演技的极至非<男人四十>莫属,充满矛盾的丈夫,于理智于情感间苦苦挣扎,为了成全对妻子的忠,又无法背叛自己的真情,像这样恪守着大半辈子陈腐的男人,蓦然的禁果让他除了刺激,更多的是惶惑,张学友将这分惶惑带入的太过真切,甚至令我怀疑他与爱妻之间是否曾有过类似的悖伦----那个,最后一句当我胡说八道.

毕竟这是一个好男人,屏幕内外都是.

后记:

写了九人,只写了九人,思忖半晌,这第十人,该写上周星驰?他的电影取胜在故事和石斑瑜,演技并不是重点;该加上成龙?对于大哥而言,不计替身的玩命才是硬道理.刘德华?别跟我提他,演一百一十几部电影,在旁人的眼里只不过是"最努力的艺人",我看倒是努力不放过任何一次暴光的机会;还有谁,还有吴孟达?这是个严重被忽视的好演员,可惜缺少证明自己的力作;那几位小蝥头?假以时日或许能与他们的前辈并肩,当然,只是或许而已.至于更早的一批老艺人,恕我知道的浅近,还请各位有识之士斧正指导!多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