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电影政治、经济、美学(一)
第一部分:
解严与电影的大陆政策
一九八五年,全球沈醉在英美流行歌星共同灌制的公益歌曲「We are the world
我们是世界」的幻梦中;影星张艾嘉也号召当时乐坛歌手,录制「明天会更好」,成为台湾娱乐界的盛事。明天是否真的更好,一直到今天,可能都没有结论;但明天会更开放,倒已是历史事实。
一九八六年十月,国民党中常会通过解严政策;八七年六月,立法院三读完成「国安法」,作为解严准备;七月七日,「国安法施行细则」与解严案通过;十五日,解严生效;自一九四九年五月实施,禁锢了台湾地区长达三十八年的戒严令终於解除。政府与民间都将开始面对没有戒严法的日子,相关的许许多多政策都需检讨,台湾正式进入一个全新的时代;同时,自一九四九年後,分流三十八年的中国电影也将开始合流的工作,只是合流的过程非常缓慢,其命运如何亦犹未可知。
解除戒严之後,国民党於九月二十一日核准赴大陆探亲草案,但台北市片商公会已迫不及待地於九月十日提议废止「戡乱时期国片处理办法」和「附匪电影事业及附匪电影从业人员审定办法」,目的在解决近年来台港两地偷赴大陆拍片的问题。结果,片商公会的意见未获答覆,新闻局的无声无息,使得磨拳擦掌的业界惶惶不知应对。八七年九月,林青霞探询赴大陆拍片的可能性,新闻局暗示大陆政策尚未改变。十月,香港导演严浩以其在大陆出外景之影片「似水流年」申请参加金马影展,最後大会以时间不及为由婉拒,整个电影政策似乎并未因解严而松动。
一九八七年十二月,中影以「特赦令」申请检查,其中有大陆风光画面,新闻局破例通过,从此国片开始允许出现大陆风光,但不可有演员在内。隔年四月,信华公司以外片「末代皇帝」叩关获准,结果形成外国公司可以赴大陆拍摄,国片业者则不许可。整个开放过程就这样斜斜地进展了一小步。八八年,新闻局长劭玉铭分别接见徐枫、林青霞,奖励她们「深明大义」,婉拒赴大陆之邀请。资深记者宇业荧说:「所谓『附匪影人』,所谓『深明大义』,是同厂出品而牌子有别的帽子罢了」。
政府的大陆政策一直摇摆不定,在瞻前顾後、戒慎恐惧心理下,电影相关法令也未敢超前。一直到了一九八九年五月,行政院终於宣布「废止动员戡乱时期国片处理办法」,解决电影大陆政策的基本问题;隔周,新闻局公布「现阶段电影事业、广播电视事业、广播电视节目供应事业赴大陆地区拍片、制作节目报备作业实施要项」,赴大陆拍片的计画,终於在解严两年後实现。
然而,电影业持续不景气,票房的不稳定使片商出钱买片的信心或有,但投资拍片的意愿则非常低落;加上几家先行前往大陆拍摄的电影业者都出现困难,例如沟通的不良、制度的差距...
..,造成制作上困扰不安;而影片勉强上映後,也不见票房起色,赴大陆拍片的热潮,几乎还未开始,就很快冷却下来。一九八九年六月,大陆学运演变成六四天安门事件,台湾商人赴大陆拍片的勇气就更低了,两岸电影合流的工作几乎终止。倒是港片在六四之後不久,又恢复络绎不绝,从而节省不少制片成本,也更提高了在台湾市场的竞争力。
英国影评人汤尼雷恩(Tony Rayns
托尼Rayns)对六四後香港电影的看法是:
「我认为一般香港电影反而是想赶快忘掉这一切,如张坚庭的『表姐你好』就显示出一些香港与大陆不要相互憎恨以维持长久的想法」;而香港影评人石琪则说:「去年六四之後,香港人特别觉得无助,他们没有力量去和大陆对抗,因此找些机会去取笑,无聊的笑一笑,且形成一种虐待狂的方式。去年香港人对大陆的任何东西都有些抗拒....
..,今年香港人已经可以重新和大陆民间来合作。」
相对於香港电影界现实、务实的态度,台湾业界的反应显然就犹疑许多。因此,台湾电影西进的脚步,也就远落在香港之後。而紧接著解严之後,一九八八年一月,蒋经国逝世,电影院停业三天以为悼念。随後,李登辉接任总统,大陆政策丕变,本土化意识跃升为主流,中原反成为边缘,台湾开始走向另一个新的局面。
僵屍、大哥、电影秀:歇斯底里的社会
解严造成了台湾各个环节的失序,政治抗议事件日增,各种社会运动也蓬勃发展。因为解严而挪空出来的权利与利益空间,吸引多重势力的争逐。在失衡的状态下,自立救济频仍,群众与警察对峙街头的景象也时时发生。社会人心一方面因自由的空气而雀跃,一方面也因秩序的紊乱而浮动。在这样的大环境下,台湾电影也出现心浮气躁的现象。既得利益阶层为了巩固地盘,结合政治力量与新兴势力对抗,造成政治与文化的纠结扭曲;作陪其中的是艺术与商业的永恒对峙。此时期整个电影界的混乱演出,忠实呼应了当时社会的相貌。而这种文化著急,商业急躁的现象,一直要持续到九0年代。
如果一定要将解严前後混乱的电影状态加以划分,那么只能这样归类:一九八七年解严前,台湾电影基本走在两极道路上,一边是以爱国政宣影片、加上类型总复习片为主,另一边则是新电影导演的最後冲刺。而解严之後,电影生产便面临全面瓦解,除了短暂的色情洪流冲过外,台湾电影仅剩少数几位作者,高傲而孤寂地在电影的创作路上踽踽独行。
爱国政宣影片其实在一九八四年就已经失势,刘家昌以二十五天完成的「洪队长」和「圣战千秋」先後惨遭滑铁卢,显示爱国政宣电影走进了死胡同。同时,中制的「战争前夕」、「细雨春风」,台制的「大地的呼唤」也分尝败绩,八0年代初盛行的爱国政宣片几乎可以告终。但是,八五年起,政府为了抗衡中共日益强化的和平统战工作,仍积极鼓励政宣片的制作。十月,文工会首先提议拨款三千万给公营公司,支持拍摄政策影片;十二月,国片融资办法审核小组考虑对符合国策之电影,加强优惠贷款。
在政府的支持下,八六年,中影、台制、中制、以及民间的第一(大大)公司,相继拍摄了「八二三炮战」、「唐山过台湾」、「日内瓦的黄昏」、「国父传」。结果「八二三炮战」涉及抄袭作家朱西宁的小说,其他影片由於成本过大,也多有赔累。一九八七年,中影再与汤臣、嘉禾合作「旗正飘飘」,反应冷淡;七月,台湾解严,政治形势改变;八八年七月,台制改组为台影;八九年八月,中制厂改为「汉威」,公营片厂时代形同结束;此後,爱国政宣片就算淡出银幕了。
另一方面,主流商业影片在琼瑶电影失势,许不了过世,校园青春片、社会写实片又相继失利的情况下,陷入六神无主的状态。电影界只能盲目跟拍香港卖座片「暂时停止呼吸」、「警察故事」、「英雄本色」....
..等类型影片,影坛顿时充斥各款僵屍与大哥。然而,在技术条件与成本均不如港片的情形下,这些跟风电影的获利也有限。
唯一在这混乱中称得上异数的,是由廖峻、澎澎主演的「电影秀」。这一系列影片结合了台湾秀场里的脱口秀、饶舌演唱、综艺、以及桥段情节等形式,杂陈出解严前的社会乱象,以及大家乐的狂飙状态。形式虽然粗略,但扣紧了社会底层的生活现实面相,以致能席卷整个北中南市场。放映时,常常引起戏院观众的鼓噪呼应,对个性基本保守的台湾社会而言,不啻为一种奇观现象。「电影秀」引起了 Herbert Blumer
赫伯特Blumer所谓「乌合群众」(casual crowds
偶然人群)的集体行为,显示出解严前後,台湾底层社会共同存在一种轻微的歇斯底里情绪。
然而,这样的影片限於表演者特质,并不易复制,且未真正建立类型所需的语言和叙事模式,以供依循;当题材用尽时,也就不免词穷。整个电影界的制片方向仍然无绪,粗制滥造以搪塞戏院需求的影片日渐增多。八五年五月,送审影片水准持续恶化,无以名之之余,乃有人建议将电影分级制加列一「愚蠢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