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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脉与记忆(评论)

2004-10-29 16:52  来源:现象 作者:沈苇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血脉与记忆


 


 


 


 


 


陈勇的这本小册子《诗习作》,印了五十册,专门用来赠送给朋友的。


陈勇将自己多年诗作的精选称之为“诗习作”,倒不是因为他的胆怯和谦虚,而是显示了他的一种从容不迫的信心,技艺上精益求精的追求,以及近乎酷刑般的自我精神操练。的确,诗无止境,值得毕生去练习、探索。我想起保尔瓦雷里,一生追求纯诗(“绝对的诗”),仍感到纯诗的不可能,晚年甚至要把自己一生的作品冠以“习作”之名。显然,像瓦雷里这样的智性诗人对陈勇是深有启发和影响的。瓦雷里说:“我总是一面作诗,一面观察我自己怎样作诗……任何真正的诗人必须同时是第一流的批评家。”陈勇同样意识到:“我在写作的同时,也在看我写作。我是无数个表演者,观赏者只我一个。这之间的关系,有时和谐,有时紧张,但毕竟是一个整体,占领了我全部的地盘。”(《笔记:苦难的现实》)如此来说,陈勇的练习实质上是一种自觉。


在七十年代出生诗群心浮气躁、眼花缭乱的写作氛围中,陈勇是格外耐心、自觉和沉静的一个,是不露声色的一个例外。陈勇不属于诗人中才华横溢的一类,但绝对是一个清醒的修正者和献身者,缓慢的螺旋型上升的诗人,这样的诗人使我们对他的后劲和前景抱有信心。他语调平缓、诚恳,有点自言自语,目光清澈,略带忧伤,对朋友的精神品质格外敏感,而他过分的削瘦总令人牵肠挂肚,暗自担忧。陈勇的天真常使我大吃一惊,他在《未完稿》中写道:“我一辈子讨厌吃饭,如果可以选择死亡方式,我宁愿饿死。”他患了物质厌食症,于是走向精神的暴食暴饮。他的偏执表现为克制,他的疯狂显现为沉静,他的享乐主义基于严格的精神自律,一种瘦修士般的苦行主义。近十年来,陈勇居无定所,漂泊不定,先后在重庆、乌鲁木齐、北京生活过,在地域上跨越了南方、北方和西部,然而空间观念似乎并未影响到他,也未能有效地浸润他的语言,并在诗中呈现丰富和异质。严格来说,尽管陈勇总是走向远方,但一直未能走出童年和出生的村庄。他是一个时间中的诗人,在内心建立起了发展和完善自己的隐秘轨道,一个诗意的自足的天地。


迄今为止,我认为陈勇写出的最好作品仍是长诗《陈家坪》和《人工湖》。当然,《未完稿》也是一个独特的文本,打破了文体的界限;语言密度大,叙述从容,有力度,十分结实。《陈家坪》我读过多遍,每次读它都十分感动,这是九十年代抒情诗中出类拔萃的作品。关于《陈家坪》,我曾写过一篇短评,认为它完成了一次诗歌意义的“追忆似水流年”,是一首献给童年、母亲和大地的深情的挽歌。陈勇的一些短诗,由于过分注重智性,在表达上显得拘谨和沉闷,语言的透气性也不够,但《陈家坪》却是一次“意外”,它达到智性和感性的微妙平衡,它是明晰、运动而宁静的,有一种幽微、神秘的气息,诗写得灵动,运作自如。如果说《陈家坪》是线性的,《人工湖》则进入了一个平面,或者说截取了时间的一个断层,长句式,叙事性,复述个人、家族、村庄和时代的命运,深入触及了苦难的悲剧的主题。《人工湖》是一首微型“乡村史诗”,诗人从主观抒发转向客观呈现,将诗视作一门“渐近的人类学”(诺瓦利斯语),同时印证了歌德的一句话:“诗在它的顶峰上显得非常外在。”《人工湖》的结尾写道:“我在苦难中歌唱/歌唱的,是我身体以外的血脉。”事实上,陈勇的血脉仍留在乡村和童年,身体离开了,精神却格外接近——他徘徊在故乡的坟、草垛和山岗边,对时间和虚无有了更多的敏感,对悲剧和苦难有着切肤的体验。他大部分作品正诞生于此。陈勇大量动用最为宝贵的写作资源,铭心刻骨的记忆的资源,也许感觉到了某种程度的草率和对自己的不满,他曾雄心勃勃梦想写一出大型的“乡村诗剧”,背景可取自《陈家坪》、《人工湖》等作品,而人物,父亲、母亲、二表叔、幺爷爷、祖祖、小侄儿等等,已提前在他诗中出场了。


陈勇对抒情诗有综合的理解,在他诗中,轻微的反讽总基于一个肯定的基础,在说“不”的同时紧紧抓住了“是”。他是克制的,深思的,同时也是出神的,玄想的,他为自己设立了一条苦修之路。在他看来,诗人不是一个单独者,而是一个复合人,因为单独是没有结果的,诗人的惊讶中必须加入“集体性的哀伤”。《杂记一则》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它恰当地表达一种令人信服的诗学观点:“为了生活和死亡变得安宁/我记下一些文字/保持一点/对事物的想象//不可预知的份量/惊讶中加入了/集体性的哀伤/整个世界保持静默。”


 


                                                   2002.1.25•••乌鲁木齐北山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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