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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苦——柏格曼《呼喊与细语》

2004-9-24 23:00  来源:卓越网 作者:刘铮|乔纳森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特吕弗当年评论《呼喊与细语》,说开头像是《三姊妹》,结尾却结在《樱桃园》上头。《三姊妹》第一幕是融融的欢乐时光,《樱桃园》最后传来了一阵阵砍倒樱桃树的伐木声。然而《呼喊与细语》到底不同于它们:契诃夫的三姊妹虽然罹逢祸患,但至少还能心意相通,柏格曼的四个女人漫步于绮丽秋色中,却只能是一瞬的缅想;樱桃园是给毁弃了,然而它的主人并不感伤,灾难虽已降临,灭尚在很远的地方,他们来不及回味时代的隐喻,所以契诃夫坚持说《樱桃园》是出喜剧,而柏格曼那四个女人,一个痛苦地死去,剩下三个给痛苦击垮了。
                                
    房间的红色令人印象深刻,深深浅浅都是红的,穿白袍的女人像来往于心室心房之间。正是在这内心般的空间里,艾格纳斯和她的姊妹们同受煎熬。特吕弗说从来没有谁拍脸部像柏格曼逼得这么近的,这话不错,但我觉得不如说没有谁拍痛苦像柏格曼逼得这么近的,都逼到心里去了。
                                
    我明白《呼喊与细语》,是从姊姊卡琳和妹妹玛利亚在艾格纳斯死后那次谈话开始的。玛利亚想接近卡琳,说两个人本可以像童年时那样一起哭一起笑,她请求着:“我可以摸摸你吗?”卡琳激烈拒斥:“不,别碰我!那有多肮脏!”玛利亚还是伸出了手,摸了她的面颊,摸了她的唇。卡琳大声哭泣,尖叫着:“我不能。一切都不能改变。”然而卡琳终于屈服了,两姐妹像从劫灰中重生似的拥抱了,她们尽情倾吐。突然间响起音乐,我们只见两人嘴唇开合,好像迫不及待,却完全听不到她们在谈些什么。
                                
    就在这时,一切冰消雪释,全明白了。两姊妹何尝倾吐了什么,她们说等于不说,拥抱越紧,距离越远,她们互道衷肠,如同挥戈相向。卡琳两推两就——她的“推”是掩饰的“就”,“就”是虚伪的“推”——内心肆力提捺拉扯,痛苦难言。而主动的一方玛利亚,没有挣扎,没有折磨,无动于衷,所以当两人在葬礼后准备离去时,卡琳问玛利亚:“你摸过我,你记得吗?”玛利亚答道:“我不可能记住每件蠢事。”卡琳放下城堡的吊桥,却发现对面的城堡从来不曾开启过。
                                
    表面上看,好像是一个女人害病,三个女人等着她死,其实四个女人都染上同一种疾病,爱的匮乏。玛利亚竞逐肉体欢愉,她的爱是鄙俗之爱,卡琳给丈夫的虚伪毁了,一味压抑嫉世,她的爱是僵化之爱,艾格纳斯没有过什么像样的爱,大不了是偷偷执着医生的手放在自己胸前,她的爱是浅尝之爱,女仆安娜懂得去爱,但她的爱太清浅了好像坐在浴缸里,水只没过臀部和脚跟。
                                
    这四个面色苍白的贫"爱"患者,她们的痛苦似乎由艾格纳斯一个人承担了。柏格曼真是表现肉体痛苦的大师,艾格纳斯那一声声抽噎,像我们在跟她一块儿死似的,或者说她在替我们死似的。我想起鲁迅《颓败线的颤动》里那个女人:“她赤身露体地,石像似的,站在荒野的中央,于一刹那间照见过往的一切:……眷念与决绝,爱抚与复仇,养育与歼除,祝福与诅咒……”艾格纳斯死了,又活过来,她说她睡不着,她的眷念与决绝是怎样,她又祝福谁、诅咒谁呢?
                                
    刚才说柏格曼是表现肉体痛苦的大师,因为痛苦居然如此迫近,感同身受。然而感毕竟不同于身受,艾格纳斯的痛苦不是玛利亚的,不是卡琳的,更不是安娜的,只能是她自己的。杜拉斯1985年出版的著作《痛苦》似乎还没有中译,英文本直接用了原来的法文标题la douleur,我当时想痛苦大概是不能译的罢。岂但不能译,好像只有倾诉不了、分担不了、抚慰不了的痛苦才真算是痛苦,艾格纳斯绝望地大声呼喊"帮帮我!",但谁帮得了她呢?如果帮得了,怕也不叫痛苦了。玛利亚、卡琳、安娜各有各的痛苦,她们也只能默默忍受,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四个女人是病友,是难友,不过所谓"友"也只是在同受煎熬这个层次上罢。
                                
    附带解释一下何以舍通用的译名《哭泣与耳语》而另拟一个《呼喊与细语》。哭泣在影片中出现过几次,但似乎与题旨无关,这部片子应该还是在讲沟通之难的。像艾格纳斯那样的呼喊,像玛利亚和卡琳的细语,像那分辨不清的远方呼唤,才是影片真正寄托所在罢。而且呼喊也好,细语也好,并没有假设“耳语”那么一个“耳”的存在,说到底,我们喊了,谁来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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