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躁》：茶闲烟尚绿,棋罢指犹凉

1、且住，且住，莫使春光别去
夜风微凉/树摇月晃/云儿在飞/我在想//
水流花儿香/一片夜色放心上//
喜中带忧/暗中有光/怎么度/怎么量//
田野 山岗/美丽之下的凄凉/
无常/你看那山色湖光/你看那蓝天白杨/看不到渺茫//
你再看晚霞曙光/禁不住匆匆忙忙/把希望留给失望//

　　一直认为，这首《无常》是王菲有史以来写得最好的词。风。树。月。云。水。花。田野。湖。山岗。蓝天。白杨。碧浪。晚霞。曙光。纷纭的意象有序呈现，一个无忧无虑的境地掩映于一片青山绿水之间，疑为世外桃源。字字珠玑，在徐徐荡漾开来的木吉他伴奏中衍生出的悲喜寒凉，恍惚可以让人触摸得到温热的质感，恻隐无常，直抵人心。一抹古典之气，氤氲不散。

　　那是1996年的王菲。不对任何人妥协的王菲，游离在音乐与爱念之间的女子，像不沾尘色的精灵，远离人群，站在可以触摸天空的一个高度，俯视落寞的人间。快乐幻化成音符，撇脱自由，唯心至上。在十段清澈见底的乐曲之中，时而呢喃，时而低迷。梦境穿肠而过，黑夜远走高飞，那年夏天，她和窦唯爱情的热度足以烫伤许多不再相信梦想的人的视线。

　　以一首《无常》开篇，引出了一张听不出遗憾的唱片——《浮躁》，时间之外，征服了无数人挑剔的耳朵。这是王菲迄今为止依然无法超越的一张专辑。强烈的个人色彩，充满灵性的节拍与分解，彻底颠覆了香港流行音乐的商业制作模式，在一众失去了自己的个人面孔和灵魂的歌手之中，树立起独一无二的姿态，那么多年以后，依然旗帜分明。

　　王菲做着与商业绝缘的实验，瞬间光芒幻化永恒的留存。纤弱的女子行走云端，一步踏空，便要跌落万丈深渊。旁人无不为她的行径捏了把汗，而她，淡定自若地唱，背后逐渐长出翅膀，继续漫步，忘却烦恼。

2、 孤标傲世偕谁隐。没缘法，转眼分离乍

九月天高人浮躁/九月里，平淡无聊/一切都好/只缺烦恼//

　　一个全心拥抱爱情的女子，不施脂粉却依然动人心魄，所爱的人在她身边，相拥相随，素面朝天地走过田野，走过山岗。天空没有飞鸟的痕迹，她和他只是走过，直到天空一抹艳红被黑夜的黑所取替，不分彼此的身影才随之隐去。

　　她是孤傲的，这注定了她的寂寞。于是，她唱：

分裂/分裂/一面笑得天真无邪/一面看破一切//
分裂/分裂/一面爱得精疲力竭/一面什么都不屑//

　　在Elizabeth Fraser/Robin Guthrie/Simon Raymonde的乐曲里，她借林夕之笔，抒写内心的迷惑。

　　分裂的快乐，分裂的希望；分裂的拥抱，分裂的爱欲；分裂的思念，分裂的疼痛；分裂的影子，分裂的绝望。

分裂/分裂/一面坚强面对一切/一面须要撒野//
分裂/分裂/守着一个人的世界，流着两个人的血//

　　她卸下明星的光环，做一个平凡女子所做的事：爱一个她要爱的人，唱一首她爱唱的歌，过一种她要过的生活。习惯了在镁光灯下闪耀妩媚的脸，只留一抹阳光涂上的油彩，褪下一袭华丽的衣裳，只留一身与生俱来的芬芳。隐去姓名，隐去骄傲，隐去身份，隐去光环，回归原始的情分。离经背道！这是外人的眼光，不值一提。她为他做着她以为她应该做的一切。他也在付出，可是，他并不快乐。他渴望永久地把她留在身边，彼此之间，只是一杯粗茶，只是一间陋室，只是一个拥抱。也许，他隐约存在预感，有一天，她总会脱离他的怀抱，回到属于她的繁华天地，他终究不是她的全部。他感到不安。无力挣脱，唯有继续沉溺。未来，是艳阳天，抑或密云暗布，无从把握。

分裂/分裂/一只眼睛看着你一脸亲切/张开双眼，却看到一脸轻蔑//
灵魂随你飞到另一个世界/身体却像是断了翅膀的蝴蝶//

　　谁打碎了照耀童话笑靥的镜子，碎成一地悲剧的玻璃？

　　音乐有时候是一段幌子，它会遮挡烈日下的阴影或者绵绵阴雨，却始终无法遮挡将要分裂的内心。一面向往自由，一面害怕自由。一面庆幸拥有，一面恐惧失去。音乐声停止，鼓点丢失了心跳，旋转坍塌的城市走失了人潮，烟花落尽，瞬间荼靡。

3、 纤手自拈来，空使鹃啼燕妒

　　我们暂且不提感情，回归音乐。撇除可以想象的感情细节，只作为一个听者，用纯粹的听觉，感悟纯粹的音乐。

　　《浮躁》共收录十首歌曲。（最后，还暗含一段不成篇章的旋律。）其中，只有六首歌词曲兼备，分别是《无常》、《浮躁》、《分裂》《堕落》、《扫兴》、《末日》。其余四首——《想像》、《不安》、《哪儿》、《野三坡》，只有曲子，间或涌现出王菲自由的哼哼与啦啦，她把声音作为乐器的一部分，与乐曲天衣无缝。除了《分裂》与《扫兴》出自香港两位顶尖词人林夕与黄伟文之手以外，其他的词皆由王菲一手包办，然后，由窦唯与张亚东联手，包揽了八首歌的制作。《分裂》与《扫兴》是苏格兰乐队Cocteau Twins为王菲度身订造的精彩篇章，尽管王菲依然无法彻底摆脱Cocteau Twins女主音Elizabeth Fraser的影子，可是，不能否认，两人清澈冷峻、空灵跌宕层叠弥漫的唱腔不相伯仲，两个不同国籍的女子，在不同的音乐背景下，化身唱歌的女巫或者天使，上天下地，出类拨粹，制造着令人惊叹的抽象之美。

　　王菲在这张唱片里不仅作为一个歌手，她充分展现出其创作的潜质，《无常》、《浮躁》、《末日》与《堕落》的词作毫不逊色于港台一众词人。

这世界看来很快乐/看不出难过/始终笑着沉默//
你不慌不忙/你自然（而）坦荡/脱下了伪装/摘去了信仰
……
美好背后的虚假/敷衍着灵魂/勉强着挣扎/什么也没错过/其实一无所获//
谈不上失落/陶醉与麻醉交错/从这里开始/无意识地堕落……（《堕落》）

理想徘徊在十字路口/不知道往哪边走/
信心一直低着头/数着脚下的石头//
美丽流着眼泪/向自己告别/
虚伪展现笑脸/在人群中周旋/
道理说服不了自己/决定放弃（《末日》）

　　这张专辑里的王菲，灵气洋溢，超脱于一片艳阳之下，不作只会在商业操控下发声的木偶，这是千千万万热爱音乐的人所喜爱的王菲，不妥协，不媚俗，不卖弄，不平俗。时别多年的王菲，表情中少了淡漠，内心却多了温软。物是人非，可是，热爱她的人依旧执著。

4、 茶闲烟尚绿，棋罢指犹凉

　　《浮躁》这张唱片一直被我带在身边，随着我，辗转于一座又一座城市。

　　王菲的声音，幻化成一种温暖，在分不清繁华或是冷清的城市里，体贴我的发肤。无从躲避，无从遗忘。
一杯热茶。一缕青烟。一盘残棋。

　　人生不过如此。

　　丢失过幸福的女子依然寂寞么？

　　深夜里，冰凉漫过手指。手指合十，给我们爱过的人，一场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