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斯曼谈纪录片创作
制作纪录片时的一个重要问题是,我们怎样去理解所要拍摄的对象,当我开始做纪录片时,许多人认为纪录片完全应当是一种“曝光”(expose),而我当时也完全是同样的想法,我第一部片子或多或少也是以这样的形式拍出的,我后来认识到仅仅把纪录片做为“曝光”性的片子是太过于简单化了,而且是不足取的。所有人类的行为是非常复杂的(当然我并不是第一个有这样认识的人)人的身上往往有许多矛盾性,我们可以用不同的方式和角度来分析人的某一个行为,所以我的片子的主要目的是反映人类行为的复杂性,而不是以意识形态(ideology)的标准来把人类简单化。对我来说,在60年代要这样做是比较困难的,但是我认为任何以意识形态为主导的电影方式只能使你的电影变得很狭窄,而不能使你了解更多的东西,我对社会问题很感兴趣,但不愿对它进行简单化的解释。人们在不断发明新的东西,不断促进社会的进步,而这一切社会的进步基础是应该以知识为基础,而不应该以人的主观意识来决定。《
在68年我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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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美国有许多电影制作人,他们确实是这样做的,他们把电影意识形态化了,而这使他们电影的重要性大大降低,因为他们电影当中的思想质量下降了。我在《
我是依据怎样的目的来安排每一个段落的,即是希望它上升到一个抽象的层次,在这个抽象的层次上,电影就成了一个对社会问题的隐喻(metaphor)。例如,在《
在纪录片工作中,我想说我所做的另一个努力是,我必须要把我拍的纪录片同新闻片有所区别。因为新闻片是让你比较迅速地通过一个瞬间得到一个现象;再者,配上解说的话,这就表明了这个主持人、或解说人自己的观点。有的时候对纪录片来说,会出现一种模糊的状态。事实情况是怎样,并不是由个人去诠释的,至少对纪录片来说,它的真实性,并不取决于这个故事由一、两个句子来归纳,而在于在50分钟、或长达两个小时的片长中提供了多少有意义的内容。所以从我的观点来看,纪录片不是以一种归纳总结的形式出现的。所以我所做的事情是:对于一个要拍的题目,是在拍片过程中去研究。当我脑子里去想这个题目的时候,到制作结束,一般来说,要经过一年时间,而不是非常仓促地一挥而就。
我非常强烈地感到,作为纪录片制作者要考虑这一点:作为一部现实的、直观的纪录片,并不仅仅表现在银幕上,观众的经验、想法、价值观可以起作用。我所使用的制作纪录片的方法,只是为了让观众考虑自己和这个影片的关系。当然,我并不想告诉你们应该怎样考虑。在我看来,阐述性的纪录片就是在简化内容,把你当作一个不是很聪明的人,而不是把你当作有很成熟的理解力的人,所以他要解释所发生的是什么。我所使用的拍摄纪录片的方法,是假设所有的观众和纪录片工作者一样聪明,由于这个原因,我从不把观众的接受能力和理解能力当作我拍片的前提。
比如说,如果要我在拍片之前,考虑美国观众的教育背景、价值观以及他们会期待些什么,或者假设我的片干将要在中国放映,我和中国是如此完全不同的文化环境,我如何才能知道我的观众是愚笨的、还是聪明的?这对我来说,是太困难了,而且可能会导致错误,使我不能非常成功地做出我的记录片。当然,好莱坞的影片商是这么考虑的,因为他们要从影片中得到金钱回报,所以他们要考虑观众不同的兴趣和智力情况。但作为纪录片,我的制作方法是把观众看作和纪录片制作者一样的地位、一样的聪明。这就可以解释我为什么不喜欢在电影中用旁白?这是因为旁白只让我觉得自己象三岁的孩子,而且是一个笨孩子。根据我以往的经验表明,要是一部电影有效应,必须把观众当成成年人,必须设想他们作为成年人,应该有自己独立思考的能力。我从观众中得到的反映就是,如果你在电影中放旁白的话,观众会觉得他们没有被当成成年人看待。我想纪录片不应该把所有发生的事件简单化,因为如果你加了旁白的话,你好象就向观众在作解释,但是,你拍摄的整个事情是很复杂的,不可能用一个解释来完成。举一个例子来说,在我第一次拍摄《
我认为他们的这种做法不但乏味而且对学生有害。当我这部电影在波士顿放映时,有一个女政治家来看这部电影,她是一个非常保守的政治家,她当时跟我谈的一段对话简直可以当作一段情景喜剧。她在我面前说,祝贺你,怀斯曼先生,你拍出了一个非常好的学校。你能告诉我们,怎么样才能学到这个学校一些好的东西和经验吗?我和她在价值观上简直是截然不同,我觉得荒唐的地方她却感觉好极了。
这个例子是一个非常强有力的证据,它使我认识到,现实生活是存在模糊性(ambiguity)的。同时它也表明,真正的电影并不发生在银幕上,而是发生在来看电影的人的头脑和眼睛中,所以你们坐在这里看电影,银幕在前方,而真正的电影就发生在你们大家中间,每个人对电影的内容都有完全不同的解释和评价,而如果你用了旁白,等于是你要向观众解释你的观点,而且有些情况下,现实生活中是有些不能理解的问题,你也在强迫观众去理解。我认为电影当中,一系列段落的发展和积累,就是向你表明,在生活中确实存在着这么一种神密的现象,也就是说,你并不能阻止认识到这样的事物存在着,因为你并没有开始认真思考它。我还在一个中国文学批评家的话中找到了证据,他说任何你能够解释清楚的事情,都是不重要的事情。我想,这句话适用于我的影片,也适用于我现在的发言。
我的拍摄方法是比较简单的,三个人就可以工作,一个人负责扛摄影机拍摄,一个人负责录音,另外一个人做助手。我拍摄时,大多数不使用灯光,摄影师是肩扛拍摄,我不需要刻意地要求被拍对象做什么事情,一般来说,事先也不是做大多的设想研究,这是和美国其他一些记录片制作人有所不同的。对我来说,事先要做的准备,是要对场地做一些考察,可能需要一、两天的时间,主要是对所拍的地理环境、机构和人有一个熟悉和了解,这样对我着手拍时有用,然后开始拍片。
拍片开始,我对要拍的对象有一个总的设想,但不是很具体,这种设想主要是这个片子的主题。我的制片过程中要长达一年,从制片开始到产生结果,可能是一个使别人感到吃惊的结果。在拍片过程中,我可能一个片子要拍几个星期,有时可以短一些,或长一些。我的一部片子一般有120分钟,短的有90分钟。从拍摄技术来说,相比很多纪录片制作人,我是比较老派的,一般来说,拍完后我也不需要看这个片子,因为既没有资金的保证,也没有时间方面的保证。
到现在,我积累了大约120小时的纪录片。回过头去看,其中充满了很多因素,比如说有幸运,还有好奇感。就运气来说,比如我在开始拍《
所以我第二天早晨就履约去了,我当然想在哪儿看看那些被惩罚的学生,包括他们的悔过、学习,以及他们父母的表现、学校是怎样采取措施的,等等。另外,他的办公室也是我应该花时间来研究的。从中我了解到,这个学校对于“违规”学生的反应和行为是怎样的,也了解到学生和学校的关系,以及这个学校所注重的价值观。因为对于纪录片来说,人的关系特别重要,是中心主题。后来我了解到,这个学校对学生有很严格的纪律方面的要求,学生必须完全按照学校的要求去做,如果违反的话就会被惩罚。在拍片过程中,我对这种方式是否可取,一直是有疑惑的。有时候我觉得他们的做法非常滑稽和可笑(这是我的一人之己见)。
这个人的办公室是非常有趣的地方,同时对我的这部片子也非常重要,不光是反映学生之间的关系、或者学校机构之间的关系,它都是中心。它给我的帮助是什么呢?它给我很多信息——当然它不象警察局给我们的信息那样,很多的人会这样从文学的角度去透析这种现象,但从逻辑的角度上来说,我觉得这个办公室给我提供了很好的观察点,对这个纪录片来讲,我们要做的,不仅要描述人们在哪儿生活的每一天的情况,而且必须在一系列发生的事情中要有一个意义,这个意义就在于你从何种角度去观察这个现象。一些做纪录片的人爱谈在拍片的时候要用含蓄的手法、以及非直接的手法对纪录片艺术性的重要性。对于我来说,纪录片要包含一个事件之间的系列关系,所以剖视的手法是非常重要的,纪录片之所以拍的成功,我觉得是依赖这一点。
在我剪辑的时候,是把各个段落联系起来,使之真正能成为最后影片中能站得住脚的一部分。对于一些比较长的镜头来说,我想使它们在剪辑制作的时候尽量有用。一般来说,拍一个段落,可能我会拍出90分钟素材,初步剪缉以后,可能也就留45分钟,最后我可能把它们浓缩到5分钟。这个5分钟可能是对于45分钟的素材进行了一个很好的归纳。当然,在对素材归纳总结的过程中,有一些互相不成文、不连接的镜头最后被粘连在一起,这样就更具有逻辑性,意义的反映也就更准确。
对我来说,片子剪辑时,我的任务是把各个段落的镜头浓缩起来,制成成品。做的过程中,我经常会考虑每一组镜头之间的关系是什么,如果一个段落象一个小岛一样,就要考虑把每一个小岛连接起来,形成一个群岛。在经过一段剪辑时间以后,这些孤立的小岛被连接起来,使它们有点类似于最后完成作品的样子。然后我在重看它们的时候,会用拍桌子作一种节拍,把每一个段落连结起来。这时我要考虑前几个段落提供的信息和后几个段落之间是否会有一种自然的过渡。对于剪辑来说,我个人认为,这是把逻辑思维连接起来的过程。我是用一种理性来思考最后剪辑的这种连接。有的时候我感觉很好,有的时候又感觉不满意,不得不冲一个热水澡,或街上走一走,然后回过头想一想自己的设想是否合理,其中的逻辑关联是否妥当。所以我认为,对于剪辑来说,所要做的工作是什么呢,那就是要探索出片子中各部分之间的关系。
我拍片的资助主要来自于一些私人基金会和政府机构。就象很多国家一样,在美国拍摄纪录片的资金来源非常有限,得到资助是很困难的,联邦政府对艺术行业和电影行业是很少支持的。主要来源一个是教育电视台,就是公共广播机构,另外一个就是公众广播公司,这两家机构都是政府的机构。你必须提前几个月就提出申请,七、八个月后才能有回音。你的申请将被同行人员组成的一个小组进行非常严格的机构审议,整个过程是非常麻烦的,而且这个审议过程政治性很强,我说的这个政治性不是指民主党、共和党,或者是左派和右派之间的分歧,主要在于许多电影制作人他们都非常仇恨,相互报复,通常情况下,往往是某一派的电影摄制人成为这个小组的成员,有权审核其它的电影。
另外两个重要的来源是全国艺术基金和全国人文基金,在几年以前,这两个机构是可以获得资金的地方,但是现在因为共和党国会要削减、或要清除这种基金,所以它们的存在受到了很大的威协。我想法国、德国和美国的情况不一样,这两个国家每年预算的1%是用于文化。所以美国的纪录片工作者,有时也去法国、德国或英国获得一些拍摄经费,如BBC和第四频道,及法国和德国的一些电视台。另外一个资助的主要渠道是私人基金会。基金会的钱是那些富人死后所捐献(这样他们就不需要向政府交遗产税了),基金会把这批钱用于和这些富人遗愿相一致的艺术方面。在美国有几大私人艺术基金,如福特艺术基金会等。所有拍摄纪录片的人,获得拍摄资金的渠道是非常狭窄的,所以我们经常去刚才提到的几大电视机构或基金会求援,经常有几个制作人同时在一个机构碰见的情况。我的大部分片子是在美国的公共电视台(PBS)的频道插放,通常是在黄金时间8点到12点播出。当然,纪录片在公共电视台括出以后,可以做成16毫米的片子发行,但最近这种做法也难继续下去了,所以我才选择第二个做法,就是把我的片子做成录象带,主要发行在大学和中学,当然我不愿我的片子在音像店里出售。
我还应该谈到一点的是,制作人的权力。所有的美国独立制片人,他们都绝对有权控制自己的片子在公共电视台播放时的内容。在我跟所有公共电视台签约中,合同中总有这么一条,不管他对我 “的电影提不提供报酬,我都对我的电影有完全的控制权,没有经过我的允许,任何电视台都不能对我的电影进行修改。这对我来说是至关重要的,因为我拍一部作品要花大约一年时间,不论好坏,都是我的片于,别人对它修修改改就不再是我的电影了,就成他们的了。在美国,独立制片人奉行的一个观念是,我们要有独立制片的权力。在好莱坞,许多导演没有这种权力,制片人可以修改他们的电影,正因为这样,我们才把它称为“产品”。或许因为每部片子可以耗资五千万,所以修改就变得合乎情理。而在美国所有的独立制片人都坚决奉行的一条准则就是,要绝对有权控制自己电影的内容。
在美国,几乎所有人都想成为电影制片人,而在我小时候,每个人都想当作家。在我看来,每个人都想当制片人是有些问题,现在的年轻人确实都掌握了很多技巧,但是他们是看着动画长大的,所以他们唯一的生活经历都是从电影当中得来的,我不知道中国的电视是不是比较流行动画片和MTV,我想说的是,从美国年轻人拍的电影来看,他们的经验和理念都是从动画或MTV上得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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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片为四部片子组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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