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王家卫电影看颓垣败瓦的情感废墟

    王家卫电影一向善于渗入人类的情感空间，分析人类的情感世界。自《阿飞正传》的不落地小鸟，《东邪西毒》内欲忘记过去的情感挫败而甘于自我流放的欧阳峰，《重庆森林》内害怕正面面对爱情而偷偷闯进其暗恋者世界的阿菲，《堕落天使》里无奈地承受干枯情感的孤独杀手，《春光乍泄》里离合不定的黎耀辉与何宝荣，以至《花样年华》里与隐藏的另一半攀谈的一对失婚男女，均是寂寞流离的失丧者。
    　《阿飞正传》的轻率爱情
    　《阿》内张国荣不愿意对感情持专一的态度，在复杂难控的爱情世界内四处游离，以玩乐的轻率心理对待任何一段与刘嘉玲、张曼玉随意开展的感情。他在影片内对男女间离离合合的潇洒自若，仿佛诉说典型阿飞是一只不落地小鸟的不变定理；张曼玉和刘嘉玲对入型入格阿飞的盲目倾慕与迷恋，仿佛诉说一个又一个愚蠢女人的悲惨故事。张与刘的付出与其收获不成正比，灌注百分之一百的感情却得不到百分之五十的回报，这证明爱情不能以传统的数学公式计算，它是一场男女全力以赴却惨冒粉身碎骨危机的铁人拉力赛。
    
    　《阿》的故事于六十年代发生，片中古朴时钟的大特写，象征感情受岁月磨损而逐渐消逝的残酷事实。张国荣「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分钟」的承诺，充满着天长地久恋曲的浪漫意境，但却道出男性为了讨好其心仪的女子而变得虚伪浮薄的可悲情状。全片后段张没有为感情作出牺牲，只让自己的生命孤独地离去，从前承担感情所表述的一言一语，终由浓烈而值得细想的真心话化为苍白而虚假的谎言。
    　《东邪西毒》的逃匿心理
    　 《东》的欧阳峰对感情采取逃避的态度，当他得知兄长要与他的爱人结婚之时，只好到遥远的荒漠隐居，试图尽量忘记不愉快的过去，收藏自我的感情空间。这种对恋爱的惊惧与惶恐，让躲藏成为释放个人感受的最佳途径。其不忍心面对现实的懦弱行为，使忘记成为解决问题的唯一办法。片中他憔悴的容貌、落寞的神情，已把「想忘记但又不能忘记」的矛盾心境彻底呈露。
    　另一位欲忘记过去纠缠不清感情关系的黄药师，其采取的逃避方法与欧阳峰消极的办事方式不谋而合。他选择孤身上路，无奈地承受寂寞带来的痛苦，在百感交杂、思忆碎乱之际对过去在情感世界里的随意妄为产生无限的懊悔和自责。精神分裂的慕容燕甚至把逃避的态度推向极致，乐于与自己的影子练剑。这种自我欺骗的手法，仅从他挥剑时得到满足的虚假神情，已可窥视其逃避感情关系的强烈意欲。
    　《重庆森林》的隐蔽空间
    
    　《重》的阿菲偷偷进入其暗恋者的私人空间，在他的居所内浮游不定，享受悠闲自在的个人世界。其响亮悦耳的外地歌曲仿佛与她独处时澎湃高涨的情绪互相配合，于占有与窥视他的空间之时得到其进入别人内心深处所带来的无限欢乐。她欣赏其居所的各种布置摆设，把自身的情感倾注其中，可说是一种形体与神绪的彻底投入，亦可说是一种遮掩真实感觉的刻意逃避。因她在房子内巧遇其暗恋者的一刻，显得彷徨失措，缺乏正面面对感情的勇气，只愿意于狭隘斗室里进行消极的自我麻醉。
    
    　663警察在家中与各种毛公仔谈话，令它们仿佛富有浓烈的生命力，于现代社会里人与人的交往逐渐减少、关系渐趋疏离之时，在其与死物的沟通内重拾点滴的人间温暖。他对加菲猫因打架而弄得满脸疤痕、毛巾哭泣而弄得全身湿透所付出的爱与关怀，正是其于人类情感世界里感到沮丧无力，把自己的影子投射在毛公仔内，运用触动人心的一言一语而作出自我安慰的最佳反映。
    　《堕落天使》的孤寂愁绪
    
    　 《堕》的黎明一反过往衣着光鲜的明星形象，扮演独来独往的落寞杀手，受他与李嘉欣频密无间的合作关系所限，只好默默地承受「对她想爱但又不敢去爱」带来的不安和哀愁。他颓丧萎靡的倦容，使情感受过度压抑的残酷事实得到彻底的呈露，令其蕴含浓烈的悲剧色彩。她于深夜里在空旷的地铁车厢内独自行动，其内敛沉郁的风格，已让情感失落带来的孤寂愁绪凝聚其中。
    　金城武在片中是一个无所事事的颓废青年，热爱完整家庭的天伦之乐，其邀请别人的众家庭成员在雪糕车内一同吃雪糕的举动，显然是其沉醉家庭感觉的最佳证明。他利用手提摄录机影下父亲的生活琐事，让父亲可随时翻看，这种不经意流露的深厚关怀，是藏于内而不形于外的情感表达。其中父亲观看录像带时所展露的笑容，令浓厚的父子情渗透在其稍微放松的面部线条内。
    
    　 《春光乍泄》的拉扯角力
    
    　「不如我们重新开始」是合而复散、散而复合的情侣常说的话。黎耀辉和何宝荣与不少离合不定的情侣无异，经常处于时而一起、时而分开的浮游状态，没有天长地久的承诺，更没有终生相宿相栖的保证，只有情感浓淡难测的无奈，以及紧松难控的拉扯角力。《春》内黎与何的短暂性相处，其一起跳舞的情景，在探戈乐声的衬托下，突显罕见的点滴璀璨；后来黎与何分开，黎定神观赏瀑布的情景，象征两人的情感如流水般随着时光的消逝而逐步转淡。各种特殊符号的适当运用，已让内在的情感流程得到显而易见的细腻描绘。
    　《春》以绿色为主调，间歇性附以怪异的黄光，其明显的颜色撞击，蕴藏情感屡遭打击的深层意义。黎照顾患病的何，其满载浓厚感情的眼神，让爱念得到潜藏性的延展，亦使过往感情受挫衍生的概叹与怜惜得到全面的抒发。
    
    　《花样年华》的怅惘感怀
    
    　 《花》的男女主角受六十年代严密的社会规范所限，不敢发展逾越规限的婚外情。他俩与自己的妻子和丈夫谈话时，观众只看见男女主角，他俩的另一半被彻底隐藏，令仿似满载情感的谈话内容，在缺乏互动的眼神交流下，只变为干枯乏味的自言自语。「花样年华」本是一生最美好的时光，但他俩没有足够的言行自由，恪守规范所付出的沉重代价，显然是真情真意的自然流失。后来男女主角的分离，便是沉重代价明确展露的最佳明证。
    　梁朝伟与张曼玉遵循角色含蓄内敛的特质，没有情感失控衍生的怒骂，亦没有呼天抢地的叫喊，只有冷静压抑的无奈，以及隐藏不露的怅惘。两人对其伴侣偷情的举动，竟以平淡的态度处之，这种收藏情感的闭缩方法，表明六十年代是一个极为保守的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