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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迷》:小人物的一个梦

2004-6-26 1:00  来源:网易娱乐 作者:稻子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影迷》Camera Buff
导演:基耶斯洛夫斯基
片长:112分钟
1979年
 



  被刘小枫称作“深紫色的叙事思想家”的基耶斯洛夫斯基,在他的1979年的作品《影迷》里,为我们叙述了对于一个小人物的梦的维护,以及这个梦的最终无可挽回的破碎的故事。有人说,基耶斯洛夫斯基不是一个善于在他的电影里去讲故事的导演,其实,看了他的早期作品,就可以知道,他的电影叙事的空间和张力。只不过,要看我们在何种角度上去定义故事,定义叙事。


  在骨子里,基耶斯洛夫斯基是不是一个特别悲观的人?他的影像是冷色调的,刻意过滤的蓝色和绿色的形式色调都是那么惨淡,这是他的影像的一个总体的背景。在这个背景下的世界,艰难而冷漠。而人的命运,就相应的成为一种特别需要努力挣扎的存在。如果给它一个音符,那么这个音符就是,高亢。就像贯彻于《蓝色》始终的那种激昂高亢的主旋律,生的意义,成为格调如此浓重的悲剧。在他的作品《永无休止》的结局,基耶斯洛夫斯基把镜头对准了一个女子的自决于人世,而在《杀人短片》里,年轻的罪犯则在众目睽睽下被行刑,无论是自杀还是杀人,生命终究逃不脱宿命的死亡这样一曲挽歌。


  基耶斯洛夫斯基的目光又是温情脉脉的。他常常给他的人物以近距离的特写,让我们看清一张善良无邪的脸,看清生命的本来面目。在《红色》里,模特瓦伦婷和老法官隔着车窗恋恋难舍。哪怕是交隔时光,基耶斯洛夫斯基仍然看到了人间真爱的存在,哪怕这种真爱的相逢是因为怎样的机缘和偶然。对于人间道德的深刻焦虑,使他捡拾到了这样那样的爱的碎片,他的影像所能够做到的,正是惊鸿一瞥。


  影片的开始,是一只雀鹰在猎杀和啄食一只家禽的影像。后来,这个场景再次出现在莫兹先生的妻子叶莲卡的梦境里面。这是不是一个隐喻,揭示了影片里,小人物的个体生命的饱受惊吓的状态?莫兹先生无疑就是这样的一个典型的小人物,一个人民共和国下无权无势的平民,一个公有企业中兢兢业业的小职员。从小成长在孤儿院,胆小,怕事,天真,友善,诚恳。生活中他有两个细节性的习惯,一是爱吃面包,并且爱在夜里吃面包,口袋里总会揣一小块面包,无聊的时间会拿出来啃一两口,哪怕不饿。


  还有打嗝。并不是总打嗝,而是在紧张、激动、害怕的时刻总会不自觉地打嗝。电影里我注意到他的三次打嗝,一次是他妻子将要生产,那种将要初为人父的神圣感与兴奋;一次是他第一次参加企业电影节的评审,那种不安和害怕;还有一次是在结局,当他毁掉了自己亲手制作的胶片,毁掉了他一直热爱的事业,毁掉了他的梦时,那种绝望。人物的个性,人物的心理状态通过两个生理上的本能的细节,在关键时刻得以最好的表达。


  基耶斯洛夫斯基给我们叙述的正是这样一种小人物,作为一种个体的生命,他的梦,他的怕和他的爱。莫兹先生的这个梦纯属偶然。如果不是女儿的出生,他可能不会去买摄影机;如果不是厂庆的需要,他可能不会以摄影为业;如果不是因为评委会里一个女人对他的青睐,他可能拿不到奖项,他可能会选择放弃……但是,偏偏,这种种偶然的组合成为成就这个梦的一种必然。这个小人物,他终于以为他的梦不再是梦,他终于以为他的梦就是他的事业,他的信仰。有了这个梦的存在,他终于知道,他的糟糕的生活应该怎么走。他觉得他的生活不再是一团乱麻的生活,而是一种会变的越来越有理想,有价值,有意义,有尊严的生活。


  仅仅是一年的时间,偶然地,一个小人物,就可以从一种生活状态改变到另一种生活状态。一年以前,他觉得他的世界的全部就是他的婚姻,他的家庭,他的妻子,和他将要出世的女儿,他对于命运所给予的这一切已经是无比的感激。一年以后,一种全新的生活方式鼓舞着他的内心世界。这一切,都是因为有梦,都是因为一种新的信仰,希望,还有爱。这些全新的内容在他的内心升腾,膨胀。


  但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看到了,小人物个人生命里的偶然的一个梦,在某种更为强大的必然性的秩序的坚壁面前,是那么稀薄与脆弱,就像水面掀起的浪花,美丽却又短暂,转眼就会破灭。最终,莫兹先生亲手毁掉了他自己的作品。他的影像的载体——胶片,被他绝望地撕扯了出来,在风中飞舞。那些影像,被搅和的重又像生活本身一样,恢复为一团乱麻的本来面目。在风中,他再一次本能地打起了嗝。作为生理上的条件反射,谁能看得出,这个小人物,他的怕和他的爱,他的绝望,他内心的挣扎与肝肠寸断?梦想破灭了,信仰消逝了,希望没有了。连爱他的妻子也离他而去。这时候,他把他的摄影机的镜头倒转,瞄向了他自己。仅仅是镜头的指向上的一个转换,他的生活重又回到了一年以前的起点。这时,基耶斯洛夫斯基让我看到的,是宿命的苍白与无奈。


  曾经,这是一个多么神圣而不同寻常的梦!从他的镜头里看到的世界,一切活动的影像都像是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魔力。他的镜头,记录下了朋友母亲生前的影像。在她死后,他的朋友通过这些影像得以安慰。这些影像似乎不再虚拟,得以跨越生与死的界限。他的镜头,记录下了一个公有企业里默默工作了25年的残疾劳动者的影像。那个侏儒症的老者,当他看见自己在电视里闪现,面对影像,似乎重又找到了自己作为人的尊严……最后,莫兹先生更打算拍摄下一个废弃的砖厂。这让我想起同样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的作品的《生命的烙印》。对于这个砖厂的影像的记录,是不是可以让人重拾那些在这里刻下过生命的烙印的那些被遗忘的人,和被遗弃的生命的价值?


  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倒似乎并不青睐电影这样的表达,他知道事实并没有因为影像的记录而有什么改变,他看到了影像的虚拟乃至虚妄。人类是不是在面对影像时往往会手足无措,因而特别容易受到影像的感动和欺骗?世界只要一拉进画框,就好像一切都变了个模样。我想,这部影片一定融入了基耶斯洛夫斯基本人对于影像的意义的深刻反思。


  莫兹先生出名了,他几乎要被厂里的朋友们奉为英雄与偶像,仅仅因为他拍摄下来的那些记录片。然而,生活还在继续,一个梦,它终究是一个梦。一个人为了信仰,他要付出代价。这个代价就是对于内心里种种原有价值的打破、改变和放弃。莫兹先生他有这么足够勇敢吗?当他把电影协会的图章印在自己的额头上时,他的上司友善的警告他,信仰意味着投入和沉迷,意味着一种除了信仰就一无所有的状态。


  而作为影迷的莫兹先生他其实不可能做到一无所有。他还是一个男人,他还是一个人民共和国的公民。更多的社会身份,以及这些身份后面所意味着的庞大的秩序是顽固和坚韧的。他放不下对妻子的爱。妻子一次又一次地阻挠,总是让他对自己的理想和为了理想所做的努力灰心丧气。而妻子的离家出走更是使他内心世界陷入深深的危机,几乎要彻底颠覆。他放不下对厂长的怕。厂长的身份在基耶斯洛夫斯基的叙事里俨然代表着集体意志。强大的集体意志背后是一整套的原则和秩序,就像是戴上了防毒面具以后的活生生的面孔一样,瞬间就会变的麻木不仁,不容侵犯。


  这样的怕和这样的爱,在人民伦理的合法原则之下一旦内化到小人物的内心世界,就可以支配他们最终的价值选择。他开始质疑自己对于一个偶然的梦的选择。莫兹先生,尽管,一方面,事业看似走上正轨,他的梦在壮大;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亲手去破灭自己的梦。


  基氏电影里的人物往往都具有一种看似先验的敏感。莫兹先生的妻子和丈夫一次又一次的发生争执,企图阻挠他的理想。尽管表面上看来,这种争执与阻挠是毫无道理的,但是,她仍然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她自己都不能确定自己。这当然不是因为产后的偏执和神经质,而是因为内在的敏感。她内心的爱所归依的那个男人,是以她自己和女儿为生活的中心的男人,是维护他们祥和、宁静的婚姻生活的男人。而不是作为一个影迷的丈夫。


  以往的种种秩序已经内化到她的个体生命的深处,当这一切生存以及情感所依附的秩序被打乱了,出于内心的本能的敏感,她感到惊慌,做出各种看似偏执的反应。虽然她也不情愿这样,但是她控制不住自己。这时,她和丈夫之间为了缓和情感上的罅隙,所做的一次又一次肉体上的欢娱,也是徒劳。爱,过去的那种爱,消逝掉了。最终,所谓婚姻和家庭,只能成为彼此之间背道而驰的情感的一种负累。


  在这部影片里,基耶斯洛夫斯基已经开始探讨这样的话题,那就是在人民伦理下的作为个体生命的小人物,他的自由空间到底有多大。当莫兹先生和他的电影协会的助手搭乘汽车前往电视台时,深蓝色的夜幕呈现出一种让我沉迷和神往的影像。他的助手兴奋地说,这大客车真像是在田间飞奔,已经没有人能够控制我们了!可是,基耶斯洛夫斯基看到了这种短暂、瞬时的自由空间的苍白、稀薄和脆弱。真实生活里,所谓梦想的存在,必须始终围绕在一条轴线上,而不能脱离这样一条轴线。


  最终,小人物的梦,只是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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