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爱情、性——谈《我的露露》

    子曰：“食色，性也。”胖子老邱在离婚后尝试过几个同样离过婚的女人，不过时间并不长。兴许他们对承诺都怕了，又兴许他们彼此需要的只是离婚后对性的一种欲望。总之，感情之路对于他们来说是曲折而又灰暗的。性是实实在在的，爱情则如同空气一样虚无飘渺，不过是给性披上一层美丽的外衣。其实，性也罢，爱也罢，都不过是胖子这样的被抛离正常生活轨道的人冲淡孤独的一种方式。爱是得不到的，性是短暂的，而孤独倒是胖子永远躲不掉的伙伴。像胖子这样的男人在上海有100万，胖子是具有典型意义的，相对于1600万上海人来说，他又是普通的。

    影片由两个时空组成：历史时空和现实时空。贯穿整部影片并作为叙事轴线的是母狗露露的发情、相亲和下崽。历史时空以七年前老邱下岗做台灯，儿子中考为线索，展示家的温馨。现实时空以离婚后的老邱与露露，以及三个女人间的感情发展为叙事主线。两个不同时空平行交织、若即若离的影像关系，使影片传递出时间的一声叹息。

    现实时空的叙述空间，大部分是在那间狭小、逼仄的室内展开。失去了工作又失去了亲情的中年男人在这封闭的世界里，只能靠人与狗的欢娱，打发孤寂的时光。为了强调因世事变迁给老邱带来的离群索居的情绪状态，人与狗始终出现在一个时空里。充满灵性的露露，犹如主人情感的影子，籍以使老邱的心境得以外化。

    老邱与三个女人之间的情感来往，作为三个重要的情节段落，彼此没有任何因果关联，以各自独立的状态，呈现在影片非线性的结构中。以所谓后现代文明为背景的大都市，人与人之间转瞬即逝、无法预测的情感状态，给都市人一种命运无法把持的黯然，尤其是像老邱这样身份卑微的城市平民。

    在三个女人中，邻居小左姑娘是老邱最心仪的人。他们有许多同病相怜的地方，但真的需要跨出一步时，他们又显得特别敏感和狡黠。这段短暂而又不无浪漫的都市恋情，在无情的现实面前变得那样脆弱，热闹的背后是深深的失落。老邱与左姑娘的情感发展，可以说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从传统影片结构上讲，它不能形成故事的启承转合，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只是些鸡零狗碎的生活片段。影片采用非情节化叙述，不是为了遵从现实的朴素和非戏剧化，而是强调现实的复杂、情感的不可琢磨及生活的多面性。

    尤姑娘作为欲望的符号出现，为影片平添了几许暧昧的气氛。如何把握纪录片中的情爱尺度，一直是纪录片的难题，也是一个禁区。回避这些，就无法揭示人性的重要一面。老邱长期处于一种封闭、孤独、忧郁的环境中，而他的人生观是扭曲的，价值取向多少也有一点畸形。按照一般的纪实理念拍摄，是很难揭示人性的深度层次的。表现这样一种复杂、微妙而又隐秘的心理世界，心理化和纪实化的综合应用恐怕是必不可少的手段。当老邱面对小尤夸夸其谈时，他似乎想从这个地位与他同等卑微的外来妹身上，寻找落魄男人的尊严。作为一个男人，他有情欲宣泄的需求，而作为一个精神孤寂、压抑的人，他更渴望与异性间有精神上的沟通。

    整部影片没有起伏跌宕的戏剧冲突，叙事推进靠的是情绪的延伸，以及事物之间内在的逻辑发展。“淡化情节”不表示没有情节，情节的基础是矛盾，而老邱与女人之间的矛盾冲突更多地表现在内心世界，这里面很难找到外在因果联系。与刘二姐的情感发展中，一开始就显得有些磕磕绊绊，刘二姐虽说是“大款”，比老邱有一定的经济优势，但52 岁的她因过度操劳，容颜已失。老邱与刘二姐的过往，无疑让他窘迫的生活滋润了许多。没有过多的行为冲突，两个有着差不多经历的中年人，用一种看似调侃的口吻打探着对方内心深处，有意无意间刺疼彼此的伤口。下岗、离婚无不让这个中年男人感到失意，当仅有的一点尊严受到女人的戏谑时，老邱不得不做出最后的选择，放弃。处于社会转型期的成年人百无聊赖的压抑情绪，和陡然形成的贫富差距造成的精神困惑，使他们很难找到“真爱”。

    母狗露露的出现使本片具有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表现方式。露露和主人的关系，露露与黑黑的婚姻，都带有拟人化的作用。实际上狗在老邱的生活中占有一定的比重，在主人的眼里，除了狗的灵性，它还有人性的一面。在与主人独处的日子里，老邱与露露的交流完全是人与人之间的沟通，面对无法应对的现实社会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一脸茫然、无奈的老邱，唯有看到这条摇头摆尾的露露，“脸上笑迷迷”。

    影片结构形式上，尝试着用多线交叉，时空颠倒，或大幅度转换等手段构成开放式的叙述框架，然后，以变速、主观镜头等各种拍摄方法将镜头伸进人物的内心世界，通过“跳接”、“闪回”等剪接方式，将“意识”直观地表现在荧屏上。写实性语言提升到诗化电影的层面，音乐又强化了叙事的情绪和节奏。对人物逼近式的观察、记录方法，为影片营造了荒诞、无聊的生活氛围，正是这些画面表现出生活的质感和内在活力。当然，这也仅仅是单纯的外部记实，一般行为状态的记录，纪录片还应该揭示另一个现实世界——微观的心理世界。通过人与狗之间某种寓言式的隐喻、象征和对比的手法，让心理活动外化，凸现人物性格，即电影美学中的“意识银幕化”。如此由内到外的观照，把老邱心灵的孤独与周遭喧嚣的矛盾表现得更加立体和多面。

    影片营造的是一个真实的“感官”世界，赤裸裸的情欲也可以说是“色相”，既是“色”又是“空”。所有的激情在时间的揉搓下，都慢慢归于平淡，到最后，只能落得一场空。我们无意去展示这些略带自虐性质的情感游戏，而是希望传递出一种情绪，不只是物欲的情绪，不只是肉欲的情绪，还有深深的迷失和无法面对的生命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