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如此潦倒颓败者唯我一人
一、“非典”与围困。
在几年或几十年以后我回想起大学毕业,将会想到公元2003年的这场“非典”疫病,想到长达两个多月的封校与围困。那种被围困的感觉难以忘怀。平时醉生梦死,常在凌晨归来,半醉半醒中,翻越那道象征性地将我们与外面分隔的围栏却是轻而易举、不失潇洒。可在这“非典”的封校期间,我却不再去翻越。我知道围困我们的并不是这道围栏,它只是一个工具性的符号。
从4月21号至今,我一直只在方圆一公里的校园里徘徊,沿着围栏。逐渐地,我竟能体会钱钟书先生著《
周玉纹们生活在五四后的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近代文明的夹缝中,想想,我们生活在同样的境况里,有着同样的双重身份,同样的撕裂隐痛。而在我们身后,困境中的中国文化正在一点点地失去生存空间,它那虽庞大却苍老的身躯随时可能轰然倒下。古老的文明厚重深远,却负载太多。看看与我们同龄的古希腊文明、古埃及文明吧,今天的它们只能把倒下了的文化遗体供起来,让全世界来附庸风雅,以此获取生存薄资。现在,是不是要轮到我们了。
西方的物质文明围困了我们,而所有被围困了的我们不知觉地围困了我们自己的文化。毕业了,走吧,入瓮去。
二、失眠与记忆。
天气开始闷热起来。午夜,躺在床上总是难以入眠,黑暗中,眼睛总会不受控制地睁开。床边的护栏只在眼前几公分处,透过它,后景在黑暗中幻化起来。迷朦里,我突然感觉自己身陷牢笼。也许只是在睡与醒之间做了个噩梦。干脆跳起来狠狠地冲个凉水澡,于是,彻夜无眠。在哥伦比亚作家马尔克斯的《
在王家卫的电影《
越想忘记反而会记得越清楚,正如你越想睡觉就越睡不着。看来人很多时候都在自欺,想忘记、想睡觉其实不是真的想所以做不到,正如想喝醉是真的想所以真醉了。人真的渺小,哪怕对自己也是一点都改变不了。
可我无法忘掉什么呢,怎么会失眠。我自己即使是在夜里最清醒的时候也找不到答案。我只是想我的四年太单薄。时间就是这样,你一天一天的去过,日子是实在的;可当一段时光仪式性地结束,蓦然回首时,一切就抽象起来了。大一刚开学时,我的一位老师这么跟我们说,人的生命有长度有宽度,长度是我们无法把握的,可宽度却在于我们自己。我虽至今记得老师的这句话,可我想我对不起老师的这句话。现在,毕业了,老师说,你对不起你自己。
三、泪水与沧桑。
剩下的日子不多了,班主任说,就要散伙了,于是吃散伙饭。散伙,我想起了古代落草为寇的豪侠们。司马迁是这么说的,“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那我们可不敢用有如此负载的“散伙”等等字眼了。不只我们,古代豪侠言行中的冲天豪气与不二信义,当今社会谁敢担当。于是我们说“高山仰止”,聊以自慰。不说“不爱其躯,赴士之困厄”,在今天,就是交个真正赤诚的朋友都已是难如登天。人们认同人与人情感的泛化,然后拌上利与欲的佐料,做成一盘情感快餐。毕业了,回想一下,四年里,真正与你“重义轻利”的有几个。
不过那天晚上似乎还不错,我喝醉了。忘了是怎么爬上床的,第二天找不着眼镜。可囊中羞涩,只好翻箱倒柜找出一副相差100多度的旧货暂时将就。可自从戴上这副眼睛,我的眼睛竟是不受控制了,动不动就迎风洒泪。眼镜不合适嘛,我说。看古龙的《
想起在美国的黑帮喜剧电影《
也许是积累了太久的结果。我清楚地记得十年来我哭了三次。一次是13岁时只身远走他乡求学而倍受欺凌,终于不堪忍受,徒步走20多公里山路逃学回家,在夜晚11点多回到母亲的怀抱里失声痛哭。一次是17岁时爷爷去世。还有一次是22岁时与相濡以沫5年之久的女友突然决绝时,深夜独自在什刹海边失声高哭。而现在,终于再也管不住充盈的泪水。
每每在畅快之后,自嘲之后,却不禁觉得有点沧桑。这本不是我这样的年龄该有的,所以,常向自己叫喊,我还年轻,可不管用。于是只好努力去寻找源头。才23岁,我还年轻,可在23岁生日的那天晚上,醉眼朦胧中,我突然听到母亲的一声轻叹:23岁了。其中有高兴有怀旧有满足,可我能感觉到,里面更多的是沧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躯体,突然怀疑,我这个生命体,竟已经在这个世界上存在了23年。之后躺在小时侯躺过的那张床上,一点一滴地将我的23年过了一遍,拍了拍自己的脸,第一次感觉到了沧桑。
现在,毕业了,再回首,又有了那种感觉。4年前,从没出过远门的我背起行囊,独自来到北京街头。4年中,孤身在外,无依无靠,穷困潦倒,负债累累,至今无所改变,一事无成。毕业了,却是无悔无恨,想来自该如此;或说不思上进、不思悔改也无不可。至于以后何去何从,从不多想。
并不非故作无谓。在余秋雨的散文《
酒公张先生,不知籍贯,不知名号,亦不知其祖宗世谱,只知其身后无嗣,孑然一人。少习西学,长而废弃,颠沛流荡,投靠无门。一身弱骨,或踯躅于文士雅集,或颠慑于强人恶手,或惊恐于新世问诘,或惶愧于幼者哄笑,栖栖遑遑,了无定夺。释儒道皆无深缘,真善美尽数失落,终以浊酒、败墨、残肢、墓碑编织老境。一生无甚德守,亦无甚恶行,耄年回首,每叹枉掷如许粟麦菜蔬,徒费孜孜攻读。呜呼!故国神州,莘莘学子,愿如此潦倒颓败者,唯张先生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