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为地球并非我家乡
我发表的第一篇小说,空间位置定位在海王星。这颇有些可以抽离的寓意:我没把地球上的某一国某一城某一居所看成人生此世的根源。我从别的地方来,寄居在地球人群中,借用地球人的生存方式吃穿住行,借用地球人的语言命名、感受、思索和写作。但是,我写作的时候,往往不止是在记载客居异乡的风闻与体验,还有寻找与扣问:在满天星辰或星辰间隔中,我的生源与归宿在哪里。
蹊跷的是,倘若我果真是一个地球人,便没有任何不恋家的理由。从东方神秘主义理喻文图上看,我属狗,忠诚,守户星,有责任心,专一不二,除非我属的是野狗。从西方航海术而来的占量说上讲,我生存在狮子星座,尊贵、威严、不容侵犯、稳定性极强,不喜欢四处漂泊和流浪。然而,从少年时代起,我就一直不满意自己有一个家、一所城市、一个国度的现实。最初,我想我应该是个漫街跑的孤儿,后来我想,我应该是个外国人,再后来,我想我可能是个外星人。这些想法泡沫般浮起又消逝之后,我开始用小说来实施或印证少年初始的“妄想”狂欢节。于是,我去了土星、木星、金星、水星、大熊星座、火神星、天王星、冥王星,我又为自己制造了好几个地球上根本没有的国度或城市。
也包括感受上帝的方式。倘若上帝是以“他者”的方式莅临于我和我的亲朋好友之间的话,也一定以同样的方式莅临于火星人之间么,也是在某个特定时代、特定种族中显身为人而在其他时代和种族中一直隐形么?我的扣击之手没有在现实时空中获得回响。于是,即便在火星上我也坚持着去寻求那记回响:通向天堂星的云梯每个人都可以攀登,但是第一个阶梯必须由一个混迹于常人的准天使来扶持,否则那一个梯级你便永远都无法踏上。这就是我的《
我在地球时空中充满期待。那并不指向具体的地位、财产、名望、肉身之欲、情感之爱。此类的期待、受困于这一时空,永无尽头。用小说的文字一板一眼地铺一条风雨飘摇的空中道路,也许恰好可以通达我那模糊不清、模棱两可的“故乡”。尽管它仍未抵达,哪怕瞬息的接近,以小说的空中之桥向它的伸延,也毕竟缩短了我与它的距离。在这种意义上,小说是比现实更真实的梦,在它翅翼的带动下,我正翩翩飞临我原质而又似乎未知的“故乡”。
我村从不顾及“读者”,无暇顾及。或者说,我把“读者”当成我自己,他们/我多多少少有些迫不及待,处于风雨飘摇的空中道路上,总未抵达,又渴念抵达,因此显得悬而未决或玄机莫测。在这种情境下,我们怎么能够判断何为真实,何为虚真实,何为梦幻之境之情之景呢?既然如此,我们就在小说中飞吧,忽东忽西,忽高忽低,忽明忽暗,忽长忽短,忽悲忽喜,忽天忽地。反正沉重的肉身是不准许我们这样做的。如果小说也不许,那就应该一天会对肉身所做的那样,彻底地把它遗弃,碾作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