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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野武如何杀死北野武?

2004-5-22 9:38  来源:电影夜航船 作者:匡匡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我觉得我对北野武不宜说得过多,起码不宜说得超过自己所收集到的。在这个泛影评时代,所谓“影评”,经常让人觉得只是一种言语的操作,在文字词组的反复搭配和观点的巧妙偷换与重复中,一部电影有一部电影的“罗生门”。
    
    
    虽说事实上,关于影片的成与败,和一个电影作者的优与劣,都没有所谓“事实上”可言,但话语权的泛滥,依旧可以使真正的话语权被歪曲和剥夺。
    
    
    这也许不该是由我来担心的,况且这样的担心,也似有两手互搏、自掘坟墓之嫌。手头有一本rockin’on最新出版的『北野武杀死北野武的理由』。内容汇集了从1991年开始到2003年,12年间对北野武的八次访谈实录,全本共15万字。若果说有人试着去分析他,解剖他,那么这项工作其实已经做的弥足充分。再加上北野武的自叙传记系列『余生』、『孤独』和『时效』,客观资料堪称翔实齐备,角度也圆满无所遗漏。
    
    
    我想说的是,对于北野武这个我所钟爱的导演,我个人已经最大限度去满足了对他的好奇。对于他,该是尽量多看多去吸收,然后把所谓的“评论”与“分析”收起,仅仅只做一些文字翻译的介绍性工作,尽量传达他本人的原声。──这是我的初衷。起码我不应该添乱,把个人观点肆意挥舞,在原本已经切口纷杂的鱼肉之上,再加一些无谓的,言不及义的刀斧。这其实是“热爱”与“热衷”的区别,对自己最在意的,反而想保留一点节制,一点谨慎。不过,此刻正是自己也掌握了一个胡说的机会,又借着地利得以对他的新片先睹为快,所思所感,统统汇聚一处,少不得也要做一个了断和清盘了。 
     
     
   痛快!──【座头市】 
     
    『座头市』在北野武的个人创作史上立碑,有口皆碑的碑。至于到底是丰碑与否,似乎依然不能够过早盖棺。若说票房的高据,为这部纯“娱乐片”验明正身,证明它是一部“好看”的电影。那么,威尼斯电影节的大奖,又似乎是在宣告,它同时还是一部“好”的电影,不止在趣味上打通关,并且质量也堪称足斤足两,起码是北野武个人创作生涯里,又一个“异峰突起”,又一个“不容忽视”。
    
    
    这部北野武自认的“艺匠”之作,一部他自承未有太多“艺术性”的商业电影,在其本人的口风里:一切似乎不过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尔尔。因为商业的目的在于获利,娱乐的目的在于取悦,『座头市』令得投资者与观者双方两两适意,更曼妙的是,评论家们也一致交口称赞,共同亮起满分牌,至今还未曾听到过一例反对的声音。
    
    
    但即为“艺匠”,那么便有其“匠心独具”,在这部片中,北野武让他一贯秉承的“北野氏终极关怀”退场,艺术诉求含蓄地被推到不易察觉的副位,也许只有在他抖尽包袱之后,那包袱皮之下,可能藏着“艺术”小小的匕首,一招就刺中了你心怀的要害。
    
    
    如何在有限的制作条件之下,和在既定的“时代剧”套路之中,趟出一条新路,是北野武此次的题目。以往时代剧,那种情节简单,人物脸谱化,打斗虚假的粗陋与陈旧,在北野武手下一扫而空,腐朽再再被化作神奇。首先,在对座头市这个人物的塑造上,有破又有立,可以见得作者花具了心思。新版座头市“改头换面、从新做人”,走“人情味”路线之外,更在古典之中揉入现代感,金发造型惊了时代剧的世,骇了时代剧的俗,然而,非但不显生硬牵强,反而集合了凌厉与俏皮两种气质于一身,再配合北野式的本色表演,这个古时的盲侠客,看似蹒跚步履,然却杀机潜伏,忽而憨直温厚,忽而机警洞明,这份张力与魅力,只得北野武独有,只要他一出场,屏幕便忽然满涨,简直是“风雨琳琅,满山遍野都是他的小宇宙”。
    
    
    北野武把个时代剧拿来打磨翻新,旧菜新吃,既秉承正统之道,又兼顾“创意”,从正统性中做了一个小小的出走。或许有人觉得这是他一贯的“噱头”,他对“元素”的把握能力,以及他永远知道该如何像说相声那样,适时拿出好料,博得满堂笑和叫好。影片最末踢踏舞的场面,也是一种“改良”尝试,以往时代剧每至最终,总要有百姓出来载歌载舞,表达奸恶尽除,天下太平的喜悦。北野没有生搬这种演剧形式,而是用踢踏舞加打击乐重新包装推出,剧中那些江户时代末的庶民,身着和服与木屐,踩出时髦的舞步,效果确实匪夷所思。另外影片其间,还穿插有几场披着蓑笠的农人,雨中挥舞着锄锹,在田间耕作的镜头。锄头与泥土敲击摩擦发出的沙沙声,雨点落入水洼的滴答声,一切与音乐融合在一起,混响成奇异欢快的节奏,而几个农人在田埂上起舞的片断,用北野武个人的话来说:旨在追求一种“金凯利”式风格,更加谐趣盎然。这样便有人要“质疑”,觉得时代剧的概念与法则在被推翻和篡改,但不能不承认,正是这种对尺度稍稍的超越,所产生的小摩擦、小出位,使得一种特殊的表现得以达成,使整个影片,非常非常“北野武”。
    
    
    日本女星小泉今日子在观片之后,对『座头市』的评价是:这是一部充满“男心”的电影。是的,一部影片自有其“性别”,是我们所无法忽略。此片,做为北野武这个影界异端儿向着“王道娱乐”电影的一次眅依,它整体来说花俏好看,节奏流利果断,大气从容,绝不拖泥带水,冗遢累赘。尤其由北野武本人亲自负责的杀阵场面,其设计与调遣,可说是让刀剑做了一次最果断,也最简洁的演说。动作无不干净利落,而对刀的运用,时而节制含蓄,时而雷厉风行。其中最著名的一场雨中的杀阵场面,荒野上鲜血漫溢,人影相继在刀光中倒下,被称为是“有如砂绘般美丽”,这也许便是小泉今日子口中所言的“男性美学”,而用北野武本人的话来说:这是对黑泽明那部著名的『七武士』,所做的一次小小献礼。
    
    
    最后,需要提及一下浅野忠信这位日本映画界宠儿,他从大岛渚『御法度』起便与北野合作,本年度又凭杉森秀则『水之女』,以及黑沢清『光明未来』名噪海外。不得不承认,在看了『座头市』之后,益发觉得他是一把好兵刃,真正使在哪里,哪里利落。他所饰演的浪人角色,承其一贯本色风貌,沉静低敛,用著名DJ、诗人外外的话说:他就像潜伏在随遇而安的稻草里的黄狗,不张嘴也窟。这形容可谓恰如其分。
    
    
    『座头市』这部号称“娱乐电影与武侠的交配”产物,是迄今为止,北野作品里唯一一部让人笑着离场的片子。而对其的所有观感,其实都可以引用『cut』期刊8月号的主题来一句概括,那就是:痛快! 
     
     
     死亡表现者,北野武 
     
     北野武的电影,一直被看作是日本映画界的一个“变数”。他倾向于颠覆和解构,他挑衅传统,破坏成规,杀死的,又屡屡是他自己。
    
    
    他师承黑泽明与深作欣二,却并没有完全接棒。从最早的『凶暴的男人』到『小奏鸣曲』(sonatine),从『坏孩子的天空』(Kids return),到后来令他在威尼斯蟾宫折桂的『花火』(hanabi),从温情之作『那年夏天,宁静的海』,『菊次郎的夏天』到征服好莱坞的『兄弟』(Brother),以及后来风声大雨点小的『玩偶』(Dolls),抽丝剥茧,这些代表作品中,我们不难考察出某些共性。而这种共性,便是俗称的“北野武流”。
    
    
    可以看到在电影技巧上,他追求没有运动的机位,镜头位置关系上不像黑泽明那样灵活丰富,而是始终对被写体保持清醒,疏漠的距离感。在主题上,他对死亡题材有一种近乎顽固的执拗。有人说,北野武的电影位介暴力气质与童话的感性之间,有一种残酷的温柔。他经常用突如其来的死亡,刺破温情欢欣的画面,在『小奏鸣曲』中,明明是冲绳的烈焰骄阳、碧海蓝天,前来躲避乱世纷争的黑社会大哥村川,与穿着夏威夷花衬衫的弟兄,每日虽鼻端嗅着死亡预告之气息,却尽力忘怀,追逐戏耍在白色沙滩之上,一切天真而忘机,然而忽的有那么一刻,枪来了,血来了,死来了,有如一场黑色童话的展开,字里行间,穿插着甜腥的血迹斑斑。在这部片中,北野武扮演的村川曾与女人之间有一段看似玩笑的对白:“死的问题想太多的话,就会真的变得很想死。”是的,村川对死已经做好每一手准备,他最后在回归的途中停下,像曾经的梦境那样做出实践,抬枪对准头部,扣响扳机。北野武恰如一个死亡表现者,电影则是他本人生死观的一种宣泄。“除死之外,我们将无所事事”──他让自己一次次在电影中死去,籍着这种形式,以抵消那种对死亡思考之后的恐惧。
    
    
    在『花火』中,刑事西中年丧子,妻子又被诊为不治之症大限将近,部署同时亦是爱友因代他执行任务而中弹残废半身不遂。所爱事物皆个个从他手中断线飞走,西面对缺失,冷静做出决断。他抢劫银行用巨款安顿好友生活,然后从容将自己的生命系于妻子的余命之上,踏上接近死亡之路。在两人相伴相依的无数个暗默的瞬间里,我们不知命运神经其实已经迷走,最后在天高云淡,水清沙幼的海旁,西举起手中的枪,将屏幕熄灭,结束了自己,结束了妻子,结束了此片。
    
    
    这既是北野武式的“死亡哲学”──在慢慢,从容步向死亡的途中,所有温情片断都并不能丝毫减缓这种步速,却只能给最后那一记的死亡以更鲜明的对比度。暴力死亡和温柔的配额,在北野武电影中一向是五十五十。他追求的生死观,不是一种樱花式悲剧美,死亡不含蓄,亦不伤感,是漆黑同时也是恐惧,但好像夜晚睡觉关灯一样,惟其常态,便是身边左右,无法回避。正是这样一种向死而生,向死而去的加速度,使他的电影有一种后坐力,这种后坐力曾经使得他在拍摄完『大家都在搞吗』这部号称是自杀自虐自我毁灭的作品之后,有一次意外的车祸。那次车祸,据后来他本人陈述,有自杀动机在内。
    
    
    我们面对北野武,看到他在屏幕上谈笑风生,幽默诙谐,明明有着“顽童气质”,怎么能够想象他最至高的命题,其实却是“死亡”?用他本人话讲──“当我们再再对死亡做出思考的时候,恰好可以某种程度上去感受到“生”,反之,过分疏远和回避“死亡”,则同时也会远离了“生”。这或可说是他最对自己,对作品,对北野武杀死北野武的理由,所做出的最明确解释吧。
    
    
    也许一切创作其实都很本能,只是在被解读的过程中复杂化,因为理解是个相较生产来说更费周折的过程,而且有侥幸成分。而那么多所谓的意义,亦是在解读这一过程中被强行赋予其上的。若说风格,哪位导演没有呢?但“北野流”,“北野印”,似乎成了一种标签,一个形容词,而在这条灰色轨迹之上,北野武还要继续走多远,则没有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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