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码时代的虚弱暴动

　　1992年一队名叫Atari Teenage Riot的德国乐队，用当时方兴未艾的Techno和Breakbeat节拍，配合上扭曲的吉他、嘈杂的电声噪音制造出一种完全疯狂的、分崩离析的电子/跳舞音乐。同时他们还为音乐填上充满政治性的歌词，仿效着Punk的形式采用口号式的演唱方式，以此煽动乐迷的情绪，制造混乱。他们呼喊着自己的口号，成立自己的公司。他们称自己的音乐是Digital Hardcore，而公司则命名为Digital Hardcore Recordings。从此一种新的激进音乐出现在乐迷的眼前。
　　这一切其实都起因于一个德国青年——Alec Empire。Alec Empire是一个音乐多面手，他制作的音乐类型多种多样，在众多不同风格的唱片公司出版唱片。他不单一手组建了开创数码硬核音乐（Digital Hardcore）的Atari Teenage Riot，成立了Digital Hardcore Recordings厂牌。更因为自己的名声，使厂牌和Digital Hardcore广为人知，集结多队风格相同的乐队于DHR厂牌旗下。可以说，没有Alec Empire，就没有Digital Hardcore这种音乐。给Alec Empire音乐启蒙影响的是Rap和Breakbeat音乐。后来他又爱上了Punk音乐，并在80年代末加入了一些Punk乐队。十年之后，他忽然又对当时流行的Techno音乐产生了兴趣；但是他喜爱的是那些充满酸味和暴力化的电子声音，而且极为反感以享乐为目的的舞池音乐文化。于是他决定自己制作一些音乐，首先的行动就是把作品寄往抱有激进政治态度的电子厂牌Force Inc，这以后就开始了他和Force Inc，以及Force Inc的分支，法兰克福重要的实验电子厂牌Mille Plateaux的长期合作。几年来Alec Empire凭着十多年的乐手经历和丰富的音乐阅历，在电子音乐领域渐露头角。他的纯Ambient作品、实验电子作品和各种Breakbeat、Hard Techno都受到很高的评价。除了在德国地区外，他也受到美国当红乐队Beastie Boys的赏识，和他建立起相当好的私人关系，为他打开美国市场创造了很好的条件。
　　1992年Alec Empire找到在音乐和政见上志同道合的Carl Crack和Hanin Elias，组成一队音乐上结合Jungle的高速节奏、Punk的粗糙音色和各种刺耳的电子噪音；态度上反对享乐主义、新纳粹主义和音乐商业操作的乐队——Atari Teenage Riot。虽然这种音乐粗糙至极，但因为Alec Empire的名气，Atari Teenage Riot居然在94年获得了主流厂牌Phonogram的一纸合约。Alec Empire迅速利用Phonogram支付的制作费用建立了Digital Hardcore Recordings厂牌，这就是Digital Hardcore的开始。利用这个基地,Atari Teenage Riot/Alec Empire集合了EC8OR、DJ Bleed、Shizuo和Sonic Subjunkies等音乐形式相似、态度接近的乐队。使“Digital Hardcore”这个名号开始响起来。
　　在DHR厂牌中，形象最为突出的当然是旗舰乐队Atari Teenage Riot。这支乐队自92年成立以来，在DHR、Force Inc甚至是主流厂牌旗下出版了多张的EP和专辑。每分钟200拍的疯狂Jungle节奏，失控的电声噪音，崩裂的扭曲吉他演奏，加上态度激进的歌词，口号式的歌唱，使他们的音乐被形容为Drill 'n' Bass＋Hardcore（钻机和贝司＋硬核）。而他们则称自己为Digital Hardcore——数码硬核。这些音乐特质在99年出版的“60 Second Wipe Out”中最为明显。这张唱片里的音乐就像是在一场暴动中录制的一样，女歌手的声音就像是反动电台发出的冲锋号令，音乐刻意地录进了大量的人声杂音，制作成Lo-Fi的形式。尽管当中许多作品都几近噪音，但力量感十分，煽动性十分，破坏力十分。翻开内页更是让人惊讶，通篇的歌词都是动词和感叹号，简单、直接、重复——这完全就是反社会的传单。Atari Teenage Riot也不是一队光说不练的乐队，他们曾经在柏林的演唱会上煽动乐迷和警方暴力对抗；而演唱会最终也是被警方腰斩，乐队众人全部备案。他们的行径比之当年的Punk有过之而无不及。
　　Alec Empire的作品明显有条理和具有深度，这就算是在Digital Hardcore的范围来说也是一样。Alec Empire作为厂牌主脑，Digital Hardcore的创立者，在强调Digital Hardcore的音乐特质和凸现音乐内涵上取得了较好的平衡。他丰富的音乐创作力，造就了他复杂多变的风格，这些反映在他的Digital Hardcore音乐上，就是相对深度化的声音。相比起厂牌下的其他年轻乐队，Alec Empire的音乐明显是经过深思熟虑的，刚猛但不杂乱，层次分明而又力量感十足，有着领导者的风范。厂牌下的其他乐队，例如EC80R，音乐之强劲有过之而无不及，但声音混浊不清，一味追求高压高速，细品之下，高低上下自然见分晓。
　　当然，虽然DHR旗下的许多年轻乐队在音乐的手法、思想上都不成熟，但年轻人独有的热血、大胆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发泄。他们的音乐就像一辆廉价的冲锋车，横冲直撞，把制度撞得东歪西倒，把迂腐者撞得屁滚尿流。
　　总的来说，DHR唱片公司、Digital Hardcore音乐是属于年轻人的音乐——一种令年轻人热血沸腾，肆意宣泄的发泄工具，也是许多仍是在这个知识时代中的处于社会底层的蓝领青年的心声。然而从我个人看来，这种声音也有着它自身的问题。在现实面前，它也和许多年轻人的梦想一样，大胆却又虚弱。
　　在态度上，Digital Hardcore在表征上是数码时代的Punk。Punk是70年代以来年轻人的文化，更是年轻人反抗资本主义商业体制的武器。它反映的是来自社会底层的蓝领声音，旗帜鲜明地、明刀明枪地反对用金钱推砌的摇滚音乐、唱片工业，乃至中庸的资产阶级生活方式。Digital Hardcore从表面上来看也是一样，反抗20世纪90年代更为高纯度的资本社会，公然站到了已泛滥的享乐主义的对立面上，其形象就好比当年的Punk一样。但如果你细心分析，你就会感到Digital Hardcore的内涵是虚弱的。20世纪90年代以来的西方社会，高度精细化、网络化的社会分工，把人的收入和社会地位分割得千差万别，阶级差别已经模糊。身处其中，你分不清谁是敌人，如何去反？就算是唱片工业本身。在这个主流公司大量发掘、出产另类乐队的形势下，你能对你的衣食父母下手吗？没错，Atari Teenage Riot在录制“60 Second Wipe Out”时，是捣毁了价值百万的录音室，但其后经主流公司发行的该唱片，为后者创造的利润又何止百万呢？说到底，Atari Teenage Riot的发行权最终还是落入到华纳手中。至于反抗享乐主义，反抗舞池主义，Digital Hardcore Records打出了鲜明的旗帜，但我们都要承认，这些Digital Hardcore乐手的演唱会上还是有不少人是来嗑药、Rave的。更明显不过的，Digital Hardcore Records的老板，Digital Hardcore音乐的提出者Alec Empire本身就是个知识分子，出身于正统音乐，用乐谱创作，在法兰克福电子厂牌Mille Plateax出版唱片（该厂牌有着极为明显的知识分子形象），完全有违Punk的蓝领形象。既然连他本人也不能保证这种反动音乐的纯度，“反动”又从和谈起呢？
　　到目前为止，Digital Hardcore的口号还只是Digital Hardcore Records厂牌的一家之言，并没有当年Punk运动的一呼百应，更远没达到“运动”的态势。整个Digital Hardcore Records厂牌也就是那么十多二十队乐队。这也可见Digital Hardcore的口号仍只是自说自话，缺乏说服力，难以令人信服。
　　自90年代初的Grunge运动之后，很多独立的音乐人都已觉察到：主流公司无时无刻不在注视着音乐的发展，找寻可以制造潮流的音乐形式；平衡发展，不让乐迷头脑发热将是对付无孔不入的商业操作的最好方法。正是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独立唱片公司和独立音乐人又与唱片工业的商业操作展开了新一轮的攻防战。Digital Hardcore简单直接的音乐形式，激烈并带煽动性的态度正是主流公司热切企盼的。因而Digital Hardcore Records和Digital Hardcore的发展都甚有被招安之虞，英伦摇摆、Rap Metal前车可鉴。
　　在音乐上，近10年来的音乐发展趋向于大同，各种音乐在日渐融合的总体趋势下，又不断地寻求自身的独有特色。因应着数码技术的发展、网络交流的普及，电子音乐飞速地发展起来。在讲求融合和技术化的今天，Digital Hardcore的Lo-Fi姿态实在让人感到有点落伍。从乐迷的角度出发，我更相信音乐的进步和革命是在实验中完成的，是乐手不断地在音乐范畴内上运思和创作的结果。如果偏离这个方向，用政治态度代替音乐思考，寿命是不会长久的。
　　不管怎么说，年轻人的旺盛精力是需要发泄的，不能实现那些不现实的梦想的愤怒也是要表达的；Digital Hardcore提供了这样一个简单而力道十足的缺口，正是这股社会不稳定因素的最好宣泄方法。只要你有多余的肾上腺激素，Digital Hardcore都是你最好的镇静剂。
　　最后摘录Digital Hardcore乐手的一段宣言，希望能在这里和大家，特别是中国的地下乐手们互勉一下。我认为，这是Digital Hardcore给我们最好的一点启迪：
　　“其实你可以做许多好东西，就用你的那些简陋的设备和胡作非为的方法。最好的东西往往都是产生于错误的操作、试验和偶然。在一开始，相当廉价的、简单的设备就足以让你用于创作音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