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习作的意义——关于“在故乡拍摄”三短片联展

2004-5-12 1:32  来源:Fanhall.com 作者:苏七七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中午一点,北方初冬的阳光,带来薄而淡的温暖。
我走路,搭公车,坐地铁。然后王府井书店的电梯旋了一圈又一圈,把人转到了六楼。
这一路上,我跟多少陌生人挤在一起?眼睛、耳朵、鼻子,看到、听到、闻到多少东西?这个世界总是让我们的感官负荷过重,以至于视若无睹听而不闻。
但是,我到这个地方,是立意要认真看认真听的。暗场里已坐了许多人。我还是迟到了五分钟。大概是导演陈述到了尾声。台上一个年轻人说:“回到家乡,拍这个片子,也是一个偶然吧。”
然后,灯暗了。屏幕亮起来。另一个世界展开。

1、韩杰《过年
是年三十吧。乡下的年青人凑在一起赌钱。小斌连传呼都输了,三狗叫他一起上县城去办年货,他可以买幅对联。到了县城,三狗偷了一条烟,小斌却被牵累上了。他被带进派出所,或者罚五百块钱,或者拘留十五天。
——这是个很简单的剧情短片。对第一次拍片的韩杰来说,他把这个故事说得很清晰,他是用DV拍的,但镜头把得很稳,有力且有信心。这一些都体现了韩杰在以电影作为工具来叙事时,对电影这种工具的把握能力。但如贾樟柯所说,这部短片,在叙事上是“有些紧张”的。
这种紧张感也许来源于,几乎所有镜头都用来讲述了。而这个情节本身,又过于单线条。它当然不同于一个惯常的关于“过年”的故事,导演提供的是一个与观众的预设完全不同的图景。但问题在于,他提供的这个东西,固然与因循的话语模式拉开了距离,但却也并没有提供一个新的情感或思想角度。这个故事看上去,象是《南方周末》上的一则报道。
我们当然也可以评论说:这个短片展现了生活的盲目与荒凉,底层青年既无从选择,也无从抗争。面对不合理与荒谬,他只可能是蹲下去,握住脸,发出暗哑的哭声。——在这样的图景之后,不由人不质疑,整个社会的结构在哪里出了问题。
但如果仅只于此,就足够判断一部影片的优劣么?我想到影片中让我觉得不对头的一个细节。
小食摊边小斌与任老板扭打在一起,三狗跑了,他跑上了一幢楼房,从梯间看下去。镜头又切到扭打上,但是还是平拍——从视角上考虑,这里该是个俯拍才对。于是我就想起,这个片子的镜头大部分都是中景平拍。它们有助于叙事的流畅与完整,但却也让人觉得单调,甚至一点呆板。对于韩杰来说,他的电影语言还是有欠生动。——当然单调也可以成为风格,但以单调的语言来表达深刻自由的思想是一件困难的事。
语言、故事、思想、风格是一体的。这个短片的问题,在于语言与故事的单薄使思想也扁平化了。然而,电影毕竟与文字不同。画面具有的信息量比文字要丰富得多,提供的联想总是超出于情节之外。破旧的县城中满眼红底金字的春联,廖落的歌厅下传来“鸡蛋”的叫卖声。是细节,对细节的选择,展示了一个导演的感受力。并且可以越过语言,直接与观众沟通。而这个短片,还有一个好结尾。结尾结得突兀有力。一个选择。一个问题。这样现实而又这样荒谬地被直推到角色,及观众面前。
而这不过是一个小事件。说不上是痛苦、不幸。说不上是悲剧。
即将过年。

2、卫铁《黄石大道
与单线条的《过年》相比,卫铁的《黄石大道》复杂得多——近乎芜杂。
这个短片讲述一个普通人。他的工作、爱好、爱情、生活。背景是一场画外的洪水,只在电视的转播中出现在镜头中。我想这个短片的芜杂,根源于生活自身的芜杂。导演想讲什么道理吗?他只是表达他的感受。这种感受,也是这样的百感交集且百无聊赖。
影片中有三次字幕。第一次是李白的诗《月夜独酌》,第二次是徐志摩的诗《偶然》,第三次是新闻中的洪水报道。它们起了一点区隔的作用,但也没有成为结构的支柱。这个短片相当散漫。
在典雅的诗意与现实的洪流中,生活是乏味与无趣的。交警吴幼明的工作在炎热、喧嚣的十字街头。他的理想是写作,虽然他的父亲对他没有在《黄石日报》上发表过文章而看不起他;女朋友是爱他的吧?问:“你爱我吗?”他却听到传呼就走了;朋友没有工作,又不想摆地摊去,后来被洪水冲走。这个十字街头的年青人,对于生活有一种固执的茫然。他恐怕想不明白现状也看不清楚去路,生活是浮泛的水面的泡沫,而且,只有泡沫。
摄影机也在这样的生活流里载沉载浮,一些场景与画面,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拍进来,以什么样的重要性,进入了取景框。没有一个连贯的情节的这部短片,在回忆它的时候,也只能是回忆起种种零篇散简。说不出意义的零篇散简。诗歌与洪水的对照中,它们这样自然地无意义地庸常下去的面目就让人生起了惶惑。
这是一种在厌烦中生起的惶惑。而电视中的洪流有可能一下子冲进现实,抓走熟悉的人,带来无言的震惊。于是,镜头号离开了黄石大道,移向了郊区的山路,最后转向了山巅,天空高远,浮云去来。这是影片最后一个很长的镜头。如果把它解释成在自然中能够能到平静的话,只怕太过轻率与肤浅。但它缓解了厌烦、惶惑、与惊动的情绪。人没有了,大道没有了,噪声没有了。一个奇怪的结尾,提供不了解决的方案,但安抚人心。
我看这个片子。觉得沉闷。没有情节,一个又一个碎片的拼接。找不到意义。但后来想,致力于其中找到一种意义,建立一种秩序,也许是对影片的南辕北辙的读解。这样的内容需要这样的形式,导演本人倒觉得这个短片“一点也不沉闷”。
但即便如此,有些长镜头真是考验观众的耐心,而且使影片失去了节奏。任何表达,其实都已有观念的选择。在实录之中,总是有所取舍。因此,我还是要求一种内在的节奏感,沟通起彼此的感受。

3、贾樟柯《公共空间
因为对贾樟柯的信任,我的眼睛认真地跟着摄影机,在大同的一个车站做长时间的观察。这种观察持续了这样长的时间,且如此枯燥,就不由让人心中起疑:我们是在看什么呢?什么东西值得把它从生活割离到银幕上,做这样细心的检视呢?它的意义在哪里呢?
影片没有解释。这些人,象是撞到镜头前,来了,又走了,去来都没有因果。影片且没有主角,没有对话,没有字幕,一个有声音而无语言的世界。它不解释,只是沉默而固执地要求你去看。在一些熟视无睹的场景中看出陌生,在一些陌生的场景中,又看出再熟悉不过的细节。
这个短片,主题是“空间”,但导演关注的,总是空间中的人。车,与等车的地方,连缀起流动的空间,而人往来其中。拉拉链的老人,牙缝塞住的孩子,腮红打得浓重的女人,这些人与我们有什么关系?为什么给他们一个个郑重的特写?导演也许在试图引导另一种观看的方式,他以他的摄像机的暴力,拉断了空间的韧带,将一幅幅画面逼到观众的面前。他将空间以另一种方式展示,于最平常的地方,看到了诗意。
是的。诗意。在导演自述中,贾樟柯这样说:“当我拍那个老头的时候,我已经很满意了,他很有尊严,我一直很耐心地拍他,当我的镜头跟着他上了车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女人就闯入了,我的录音师说我那一刻都发抖了。我注视她的时候,她的背景是非常平板的工人宿舍区,那时候我特别有一种宗教感,就一直跟着拍;然后又有一个男人突然进入了,他们什么关系,不知道,最后两个人都走掉了。整个过程里面,我觉得,每分钟都是上帝的赐予。”
于是这个短片,在最初的让人难以理解之后,却又让人体会一种难言的幽默与庄严。片子的最后,是一个小舞厅的肮脏的深红色帘子。一个人一个人掀开帘子走了出来。镜头记录下一张一张面孔。开始,观众感到可笑,就象《巴黎圣母院》中加西莫多的脸出现在窗口,可是当一个又一个人走出来。这些人,都是我们身边的人,甚至就是我们时。幽默中诞生了奇妙的庄严感。
这也许是因为导演在这个叫作《公共场所》的短片中,让摄影机洗掉了可能有的一切功利性。在功利泯灭,意义虚化时,美却以一种非同寻常的方式展现。
所以,我对于这些人步出时响起的《走进新时代》的乐曲忽然有了想法:这个乐曲初听简直是神来之笔,在声音与画面,宏大与卑微撞击所产生的张力中,产生了啼笑皆非的效果。但是,这样“巧妙”的手法,是不是因为它太明显的联想意义,太直接的解说性,反而使观众反而满足于一个理解的笑呢?它是不是,反而削弱了导演在拍摄中体会到的,宗教感?

看完片子,灯又亮起。导演们坐在台上,与观众们对话。相对于23岁的卫铁,25岁的韩杰,出生于70年的贾樟柯是可以提携后进的前辈了。卫与韩都说,这是习作,而贾樟柯说:“以这两位年轻人不低的起点,他们可以成为中国电影两位很重要的作者。”
这样的话还留待检验,而就影片本身而言,习作有着习作特殊的意义。
在尝试中,必然有不成熟的细节,但是也在其中,新的方向可能从此起步。
创作的勇气与自由的表达,无论如何都是应当肯定的。

而当我又从六楼转下,立在王府井的路口时,忽然恍惚了一下。世界好象轻轻地摇了摇,这也是DV的一个取景框吗?同期声录音中,车声人声,压住了我试图思想的努力。
此界彼界。谁更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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