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象)当我自己可能这样，弯弯曲曲地走我自己的道路

题目来自于《缝》里的一句台词，主人公向阳在自慰时被爷爷的突然闯入而打断，不得已虚晃一枪，临时抓起政治课本读了起来，爷爷转身离去，向阳扔下课本，捧起了另一本书，随口而读。题目正是从这不经意的一个片断而来。

    社会的力量总是强大到肆意左右个人的命运，向往艺术的向阳因为出身问题，只能在工厂里当工人，在好友郭粹不无教唆性质的劝说下，以左手工伤为代价，争取了一次自由选择的机会。这个看似小小的胜利并没有给向阳带来自由抒发自己的机会，在工厂外部写生，除了又好凑热闹的群众围观，自然少不了身带红箍的纠查人员，一次次喝令，使得向阳回到自己的卧室里面对毛主席石膏像绘画。即便如此，意识形态的干扰仍然挥之不去，于是向阳想起了前苏联修正主义的艺术家和著名影片〈列宁在1918〉，这一连串的联想最终从政治过渡到女体。几乎是瞬间的反应，向阳从主席像转而描摹起招贴画里的女性形象。随之而来的是父亲的推门而入，并且恶言相向。向阳撕毁了手里的画，压抑与愤怒转换为亟待解决的性欲，向阳把椅子放倒在地面对红色娘子军的芭蕾剧照自尉。就连这隔靴搔痒的放纵都没能让向阳舒服地继续下去，很快情节就回到了本文第一段叙述的部分。

    这一场景里，向阳自残后的三番五次的抒发自己的心情，都遭到了社会成规的强有力的打断，广阔天地里有的是机警过度的革命群众，而自家门口也不乏跟着红梅赞做着奇怪运动的男女老少（值得注意的是这里面包含着向阳的外公外婆父亲母亲），退缩回自己的斗室里，还要遭受封建家长制的粗暴干涉。生活的深度还原令我对着电视机不禁击节叫好。

    连自慰都不允许畅通无阻的时候，百无聊赖的人所能做的只有回忆。

    向阳的少年时期充斥着革命与性，大队人马揪斗临家“破鞋阿姨-林燕”，不明所以的小向阳从这一时刻开始懵懂地发现了属于自己的“永恒的女性形象”。在属于向阳的少年时空段落里，偷窥、性的蒙动、纯洁的爱、法西斯暴行对人的践踏与侮辱，深深地烙印在向阳的心里。

    随着林燕的自杀，向阳与儿童时代告别，向少年时代过渡。欲望的累积在这个时刻肆意的挥发，一遍又一遍地观看〈列宁在1918〉中的天鹅舞片段和〈红色娘子军〉的芭蕾剧照，一次又一次成为向阳的欲望投射对象。革命和性的主题交替冲击，向阳甚至把革命小说也塞入了裤档之中。

    革命和性纠缠在一起，前者压抑为了后者的释放，特殊年代里荒诞地压抑直接导致荒诞的释放。向阳的内向和卑微的家庭出身，不可能使他遭遇阳光灿烂的日子。

    革命时代离去之后，困顿向阳的力量转化为不可名说的潜规则，美院的落榜里夹杂着多少复杂可疑的“关系”，如果说革命是欲望的一个部分的话，这个时候，革命日渐式微，爱与性欲显然占据了上风。向阳在这一个时期邂逅了一次爱情，但是最终又戏剧性地沦为潜规则交换的砝码。

    革命与性此消彼长，80年代理想主义的最后一次爆发继而覆灭，于是很多人有了极其方便的借口随波逐流，向阳并没有参与这次自慰性质的革命，但是这一次，他终于彻底地满足了一次性欲。就如同他不惜自残手掌一样，代价是惨重的。他被迫结了婚，一不留神到了中年。

     中年后，向阳的儿子开始着自己的童年，游戏机、溜溜球，既没有革命的喧嚣也没有性的蒙动。向阳俨然是一个没有跟上时代的人，在别人上班的时间里，他在家中闲坐，面对着无聊的电视节目，他拿出当年破鞋阿姨的绣花鞋自慰，只有这样他才能填补自己。不过我们可以看到向阳家的门后面写一个显眼的戒字，这是他的妻子对他自慰的干涉。理想主义的激情转瞬变为现实中的交换条件，使得向阳的婚姻没有带给他幸福。

     幸福在哪里，对于向阳来说。这是如何达向彼岸的问题，而自慰只是通向彼岸的工具，他一次一次抚弄，一次一次射出。最终在妻子的粗暴干涉和儿子的窥视中，向阳的生命走向终点。

     〈缝〉的结尾，由于录像带质量的关系，我在此写下的可能是自己的版本，希望以后能有机会问一下导演，我看到的是：向阳的追悼会上，所有在向阳一生中占据份量的人物（元素），纷纷登场。圆形的场面调度仿佛是模特在走T型舞台，而每个人物的衣著打扮各具时代特色和身份象征，这一幕让我想起了米家山的〈顽主〉中的段落。更加值得一提的是众人捐冥币的举动仿佛是在戏谑政治选举时的投票场面。超现实主义的结尾中，向阳赫然出现在追悼会上，他坐在挽联下注视着自己的葬礼。同样是葬礼，西方人大多数最终归结为宗教，而无神论的中国式追悼会，多少次只是政治在生活中的最后一次仪式化。所以，生活在历史、政治、欲望夹缝中，并且透过这些夹缝体验和试图了解世界寻求彼岸的向阳，无法驾鹤西去或魂归天堂。影片最后的一个镜头意味深长，向阳的儿子从转圈的人流中，径直向画面外走来，也许他不再背负与祖辈和父辈相同的命运，也许最终殊途同归。

    看第二遍〈缝〉的时候，在纸上记了许多东西，最终整理成文字的时候，还是显得力不从心。本来向写一些技术层面的东西，比如电影里多次出现的叠化，特别是向阳面对〈红色娘子军〉芭蕾剧照自慰时的叠化，令人会心一笑。还有贯穿影片的背景音乐，以及通过向阳的收音机进行无声源音乐到有声源音乐的过渡。转念一想，仅仅是辨别出一些电影语言的元素，又有什么太大的意义呢。不过有一点我觉得，导演加入片中的几段自白有些略显多余。当然这点暇疵并不影响我喜欢这部诞生于游戏规则之外的电影。

    “当我自己可能这样，弯弯曲曲地走我自己的道路”我想这是李娃克导演的自我阐述，也是他进行艺术创作的写照，同时也是给所有在创作道路上摸索的朋友们的寄语，走自己的道路。

                                                                              2004-4-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