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一年露天电影时
最近看露天电影是在刚过去的春节。每年春节的时候我都会回老家。我的老家位于闽南某县的一个村庄。这个县城每年正月初的时候有个风俗,叫“做翁头”,就是拜祭祖先的意思,每年每个族派都有几户人家会轮到“做翁头”,到时就得杀猪拜祭,做很多甜的糕点,然后到祖屋中去拜祭。其他人家也都得拿上一样东西放到祖屋中做供品,大多也是各样宰杀的牲畜以及自家做的甜点,当然也有水果或者糖果。拜祭完了之后,“做翁头”的几户人家还有一个规模不小的吃请。吃请的时候,这个族派的每户人家都会派一个人去“吃翁头”。当然,亲戚也不会落下。
除了能盛餐一顿外,让小孩子们最高兴的莫过于是能看露天电影了。因为“做翁头”的几户人家会在这个时候集体出资,请乡里面的电影放映队到村里面来放几场露天电影。小的时候对露天电影最期盼了,因为当时家家户户都很穷,有电视机的家庭很少,到了晚上,天一黑就上床睡觉了,没有什么娱乐可言。我还经历过晚上点煤油灯的日子哩,直到3岁左右村里才通了电。刚开始是晚上才给电,白天没电,一直到7岁左右才是全天给电。
我们村“做翁头”的时候是正月初三。那天一大早,村里的年轻人就会到乡里的电影放映队那里把电影布提前拿回来,然后,在祖屋前面十米处的田地上架两根粗壮的长的竹竿,再把电影布的四角牢牢地绑在竹竿上,高高地挂在上面。这其实就相当于现在的电影宣传啦——村里的人看到电影布后,就知道最近有电影放了。
今年的春节我就是看到了依旧早早挂出的电影布,才想起露天电影的,心情不免激动起来。每次回到了南方之后,都有对南方的气氛不习惯的感觉。毕竟离开许久一年一回的,怎么能熟悉呢?而近十年来,南方的变化更是日新月异,处处都叫人难以辨认。这无疑让我尴尬得很,也带着几许的愧疚。这也许是一种境遇的陌生吧,每一个外出的人总是对家乡有多多少少的陌生之感。在刚回家的那段时间里,身在没有电影的县城,心,空荡荡,似乎是没能找到适合呼吸的空气,一切都迷茫起来。于是我只好怀旧,让心徘徊在如《
吃完晚饭后,却有人叫着打牌,我只好应和下来。接近八点半的时候我让其他人替下我,然后叫上在一旁等待已久的外甥一同去祖屋看电影。等到了那边,才发现人很少。稀稀拉拉的二十几个人做在那里,边看边说话。而电影,也不知道进行到什么时候了。
我站在电影放映设备的旁边,倚着祖屋内的一根大柱子。看着旁边那台简易的16mm拷贝放映机,我的思绪一下子又回到了小的时候。
每当放露天电影的时候,小孩子是最忙的。因为在初三下午四点左右天还没黑的时候就会被大人派出来去占座。每户人家的小孩都早早地扛着长条板凳去祖屋那里,然后抢占有利的地形。早去的可以把板凳放在正中的地方,远近也刚好。去得晚了,那就只能斜斜着看,并且很远。每年抢占位置是一件很激动人心的事,午饭吃完后,长条板凳也已经备好,就等着出发了。初三下午是拜祭的活动,因此不能早去抢位置,因为祖屋都摆满了各种各样丰盛的拜祭品,是没有空位置的。而拜祭活动也说不上什么时候结束,因此得看谁算得准了。下午四点左右,每家的小孩都会在自家的屋前,远远地望着祖屋,等拜祭活动结束时的长时间鞭炮声一响,就迅疾地扛起板凳往祖屋冲。家离祖屋近的,当然占便宜,他们占的位置总是很好。我总是很生气,因为,我们村中间有一条挺大的河,祖屋在河的那边,我家在河的这边,冲到祖屋总是要花不少时间的。
那时放的大多是武打之类的电影。比如《
而这次看的则是一部侦探片,叫《
小时候看电影的人总是很多,与现在的情形是一个明显的对比。以前放露天电影的时候,不仅是本村的人看,连隔壁村的人都会来看,祖屋内外人山人海。以至于我们这些小孩因为个子太矮,总得到很靠近电影布的地方仰着头看。现在学校宿舍里的电视总是高高地挂在屋里的一角,让我总是想起小时候看露天电影。我问放映师傅,是不是现在很少人看露天电影了,怎么就这么些个人啊?他说是比往年少了,不过总是有不少人的。今天晚上刚放映的时候,放映设备出了点毛病,他只好赶回乡里的电影队换了台机器,耽误了一个多小时,本来人还挺多的,结果因为这事走了不少人。他补充说,今天是初二,还没到初三呢,以往都是初三放映,因此有许多人不知道今天晚上有。外甥确认了这一点,并且还说电影布就是他和其他几个人挂的,挂得晚了些,因此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那应该是一种对自己的慰藉吧。我不知道我这种臆断是否正确,但是我确实感受到了他对十几年前露天电影受无数人欢迎有无数人观看的一种怀念。不过,师傅是一个很爽朗的人,他说,现在大家生活都好了,要是还那么多人围着看露天电影,那说明那个地方的经济一定没搞好,人们的生活一定没上去。想想也是有道理。我们家在1982年的时候有了一台14寸珊瑚牌黑白电视机,当时全村有电视机的非常之少,于是晚上来我家看电视的人总是挤得满满的。80年代末90年代初南方发展得极为迅速,情形当然是迥然不同了。再说,现在电视频道那么多,每个家庭也都有了影牒机,再加上其他的娱乐方式也非常之多,罕见当时那种因生活消遣贫瘠而出现的拥挤场面了。
师傅姓王,已经四十多岁了,是一个挺健谈的人。他知道我在学电影之后,更是滔滔不绝起来,并很乐意回答我提的一些问题。现在整个县的所有乡镇都有电影队,每个电影队的配备数不一样,依据各个乡镇的乡村数和具体需要而定,一般是大乡镇多一些,小乡镇少一些。所有的电影队都归县文体局管理,他们每年都有一定的放映任务要完成。我们这个乡有四台放映设备,共有四名员工,每年要完成一百五十场的放映任务。师傅说现在的任务不是很容易完成了,一般也就在节日的时候,去请他们放映的人才会很多,平日里一般都是比较闲的。而这几天正是业务满的时候,出动了三台设备,留一台以防万一。一般是一天晚上会放两场或三场。放映一场的费用是一百元,这当然是纯租片费。挂电影布、取拷贝都是“做翁头”的那几户人家去做,放映人员的用餐也由他们共同支付。由于是16mm的拷贝,所以洗印费相对35mm拷贝单个就万把元左右而言,自然是便宜许多,一般一个拷贝也能放个百多遍。
不知不觉间,电影已经放完了。师傅收拾起东西来,音箱,各种接线,放映机,拷贝,那么多东西,用一辆摩托车怎么能运回去呢?我正纳闷着,却见师傅把拷贝放在拷贝箱,把放映机放在单独的一个箱子后,把音箱的后盖打开,把那些各种各样的接线和零碎的东西装在里面,然后再盖上后盖——这实在是一个好办法!师傅说,今天晚上把拷贝带回去就行了,放映机和音箱存放在附近的老乡家中即可,因为明天晚上还有一场。说话间,“做翁头”的几户人家派来的人已经利索地帮着把放映机和音箱抬着寄存去了。
第二天晚上也就是初三的晚上我没有再去看,因为初四就要出发回校了,我老老实实地在家里陪家人。不过我想,河那边祖屋看电影的人应该会比昨天晚上多吧,而里面也一定也会有很多的小孩子。初四上午我出发的时候,远远地望着河对面的祖屋,电影布已经取下来了,不过两根竹竿还在,虽然不是特别高,但在我心中,却异常宏伟。而此时的王师傅应该是到其他村奔波去了吧。
我想,再到明年露天电影时,我会回来的。
发达阿姨
2003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