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的2003年——大陆新音乐回顾
2003年中国摇滚乐的情况是比较惨淡,但实验摇滚和实验音乐却突飞猛进,应该说中国年轻人的创造力仍然在剧烈爆发,但形式比较主流的摇滚乐却遭到了先天不足和基础薄弱的限制。夜叉和扭曲的机器这两支地下摇滚乐队的专辑,音乐上并不比流行乐队与非门的专辑更令人满意。从若干现场演出和更多地下发行的专辑中可以看出,今天地下摇滚的主要问题是音乐素质的欠缺,和制作水平的仍然低劣,而那些更有才华和更勤奋的音乐家,都加入了新形式的行列。
以前一起看演出、分享唱片的一些朋友,在短时间和摇滚乐隔绝之后,再回到这个场景中的时候,往往反应出失望和隔阂。首先是在摇滚乐分化的情况下,找不到自己可能会有的文化归属;一方面,时尚乐队过分自恋,年轻但是缺乏力量,而更多的第一代、第二代独生子女宁肯去听欧洲出产的新流行乐,年纪大一点的,宁肯听lounge、folktronica、ambient pop之类比较舒服糜烂的音乐;另一方面,地下摇滚经过了冲锋的年代,形式上比较主流的那些乐队,例如说唱金属、工业金属,音乐素质先天不足,歌词正在面临陈词滥调的危险,他们主要承担着底层情绪,但穷人不听摇滚乐,中产青年则正在抛弃富于表现力、夸张和宣泄的音乐。摇滚乐和听众之间的差距,首先是一种文化上的分化。
只有朋克是例外,无论朋克、摇滚乐爱好者、艺术家、白领、学生、老外、媒体人,无论是素食者还是酒鬼,无论是pothead还是beatnik,无论是电脑迷还是小女生,几乎所有人都会喜欢朋克——反光镜就是一个成功的例子。这似乎仅仅是青春的胜利,至少人人都渴望年轻;但显然,这也和中国朋克文化的健康程度有关,它太无害了。那些瘦弱、暴躁的大男孩,总是在找茬打架,但是,他们太无害了,稍微宽容一点的人都会原谅他们,以至于他们在ska风潮中纷纷起舞的时候,你会怀疑这究竟是朋克还是幼儿园。
但就像不同流派的音乐家谈起与非门、Eminem时都会众口一辞一样,摇滚乐真正面临的,并不是文化,而是音乐——如果说便利商店、洋娃娃7号、死药丸、潜水艇、功夫这些乐队都能找到自己的歌迷,那么一旦出现更多同样风格并稍微好一点的乐队,他们存在下去的理由就非常可疑了。如果说地下乐队可以没文化,那么他们至少应该勤于学习和想象,但事实上,在地下文化开始成型之后,许多人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抢一把躺椅,卷一根叶子然后永远地从摇滚生活中把“摇滚”扔出去。信息闭塞时代,人们饥渴地搜寻打口、复制录象带,而资讯终于自由传播了的今天,人们却失去了热情。既缺乏学习的热情,也缺乏创造的热情,这就是中国摇滚乐和中国社会高度一致的地方。
商业方面,黄燎原终于把二手玫瑰送进了北展剧场;王迪也带着北京朋克和CMCB冲到了乔羽的面前;崔健较劲多年,终于回到了首体;组装出来的艳乐队,虽然没有成绩但至少说明了老板的心思;和韩乔生有得一拼的陆凌涛,攒了一本《
但媒体所说的摇滚乐的惨淡,和我说的惨淡恐怕不是一回事。他们,以及他们的读者、广告客户、目标消费群所期许的,是下一个崔健或许巍,要不就是零点。我很难相信,现在真的有那么多人需要摇滚乐,他们既不是被反叛文化洗礼过,也不是在青少年集体狂欢中长大的,摇滚乐对他们来说只是一个话题、一种想象,和一个可供更换的周末休闲项目。老一代摇滚人的较劲,越来越像是在用别人的价值标准来衡量自己的成功,也就是面子和钱;所谓的奋斗,因为目标的模糊,现在已经演变成了拔苗助长,所谓的死磕,已经不是死磕音乐,而是死磕出人头地。一帮在淡季生产着冷门商品的人,居然要在群众的呼声中争取销售业绩超英赶美,这能不惨淡吗?
此时此地,摇滚乐赚不到钱是应该的,崔健再火,也只有一部分附加价值大过摇滚乐价值的乐队跟着致富——事实上,崔健本人在那个价值体系里的成功,也是因为文化、理想这些附加价值而不是音乐。要做摇滚乐,就得做好准备过穷日子,然后才能在本分的前提下死磕,双手劳动,卖更多的门票和小样、联系更多的DIY巡演,做更好的音乐来解决这作品上的惨淡……
建立自己的文化,建立自己的商业,建立自己的人群,这一切取决于,自己的音乐。而我们惨淡的是,实验音乐、实验摇滚都已然攀上国际水准,包括说唱金属在内的主流摇滚乐却贫瘠得可怜。杭州的噪音、上海的电子、哈尔滨和广州的实验音乐/声音艺术推动者、北京的实验摇滚和其他新音乐,已经足够我们津津乐道、滔滔不绝。但是没有根基和土壤,说唱金属和trip-hop比朋克还简便易学,嚎叫唱片的制作仍然没有人把关,木马的EP少了一首歌,老板们抱怨说是没有钱——我不能说这是些好事,歌中唱道:no no,我不能这样说。
每一年的开始,总是回顾。音乐太多,想法太多,回顾而不反省、幻想而不行动,都已经害了多少好人。因此这一年,我只搜索自己的记忆,只对自己负责。什么乐评人不能打架、乐评人不该掺行、乐评人要和乐队保持距离,这种有中国特色的笑话,就像乐评应该是产品说明书一样弥漫着,朋友,你就别当我是乐评人好了。我不过是个勤快的乐迷,下面,是我一个人的2003年……
A,2003,10张大陆新音乐专辑
说明:以下10张专辑的选择,是从2003年中国大陆出品的摇滚乐、实验音乐、电子乐、爵士乐、独立流行乐等类型中挑选而出,其中不包括EP(因此木马的《
王磊《
出品:白天鹅音像
在听过崔健新专辑里同属abstract hip-hop风格的作品后,你会明白崔和王的区别就是主流和地下——他们可能分别是这两个阵营里最出色的。王磊不但掌握了混沌、粗糙、松松垮垮的“病场”精髓,而且在川剧采样和环境采样方面做得天衣无缝,那些凌乱无序的声音碎片,在肉体的律动之上生长着,非歌曲的结构和非音乐的秩序,让我们如此舒服。而更重要的是,这种策略和风格,正是破解所谓东方主义幽灵的妙计,因为在一个生态的秩序中,主流的、西方的音乐结构已经遭到破坏。我们知道,崔以及主流音乐家的洁癖,使得他们的听众也失去了真正放纵和进步的机会,王磊因此而显得更为珍贵。
李剑鸿《
出品:2Pi Records
一次60分钟的吉他独奏。灰野敬二式的精神旅行。这是一次完全把身心投入到噪音潜流中的演奏,不同的音效逐渐构成了一个完整的世界。当然,这是一个缺乏生机的世界,它抽象、晦暗、荒凉,人的感情或生命都狂热地燃烧着,以至于显得非人。它的秩序与音乐无关,它取决于精神状况。简单地说,这是一张非常感人的专辑,有时候还非常迷幻,尽管它是吉他噪音。
第二层皮《
出品:2Pi Records+淘米社
杭州吉他噪音乐队第二层皮的第三张专辑。他们终于离开了纽约吉他噪音摇滚的老路,建立起自己的风格,这是一种保留了基本的传统意义上的音乐性的实验摇滚唱片,歌词涉及佛和死、痛苦和顿悟,音乐涉及传统极简派和小提琴的噪音装饰,充满戏剧性,并且令人骄傲地表现出中国/日本式的传统哲学境界——空。
ISMU《
出品:Sub Jam
上海大学生B6召集的一个临时组合。中国新一代电子乐人的杰出作业。从IDM到掠夺采样,里面翻腾着各种前卫电子乐的碎片,它们以一种富于音乐性的整体存在着,声音干净、层次清晰、技巧准确,不但足够国际化,而且也预示着一种华丽而复杂的美。
王凡《
出品:阿都品+Sub Jam
双张专辑。第一张是康赫小说《
施教日《
出品:Mort Prod
传统碾核、死亡金属,但是带有一种激进和神经质的气质,这使得施教日乐队与众不同。如果说中国地下金属已经经历了1年多的崛起,那么紧接着,就应该是更具个性的演奏、开拓的风格和独一无二的整体,施教日是他们中最有如此素质的一支。事实上专辑中一些北欧黑暗金属的影响未必是必需的,他们需要进一步突出的是吉他,是疯癫的、带电的吉他,这和流派无关。
野孩子《
出品:River Music
轰然解散的野孩子,是中国最容易被大众热爱的新民谣乐队。他们的音乐悦耳、朴素、真诚,并且有一种旧时代的理想主义的诗意。他们能让人安静。西北民歌元素和平民的态度,加上音乐技术方面的革新,让他们前途无量。但是他们解散了,连同传奇的河酒吧。这是他们解散前整理发表的上海现场演出录音,也是他们阵容最完备、状态最自然时的录音,收录了多数最重要的作品。
me:mo《
出品:Fruity Shop
北京新人me:mo,一位卖唱片的年轻人,不声不响发表了自己的IDM专辑。他不像B6他们有更丰富的音乐结构,而是专注于IDM的悦耳和机智,并且利用了后摇滚对结构的贡献。应该说,他的出色更多受益于电子化的后摇滚,而不是眼下越来越拧巴的IDM潮流。
不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