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弹]阴影里走来的德尼罗

“最廉价的心理治疗就是去当演员。” 罗伯特•德尼罗身上总是带着我所喜欢的黑色品位，查兹•帕明特里说“他的眼睛像一双手，能轻易地俘获你”；马丁•西塞克斯说“他不是在看着你，他可以看穿你”；德尼罗的母亲说“他之所以不常开口，因为他总是留心着所看到的东西”……在我心中，他就是一个活生生的神话。他始终是那样深沉内敛，面色沉静，温文而雅，有一点病态的苍白。在荧幕上他不断尝试新的人物新的角色，他的每一次出现，总是给我带来惊喜，似乎除了《恐怖角》之外，对于他其他的作品我一概没有挑剔过。
初次看《教父》时，我将所有精力都集中在艾尔•帕西诺身上，忽略了年轻的德尼罗。直到后来看了《盗火线》，突然对他的形象感到讶异，那个时候，说为他疯狂也显得矜持，每天跑一次音像商店，到处追着看他的新闻，甚至是八卦新闻，看到他的名字，眼睛立刻活跃起来，恨不得全世界都知道我那份悸动的心情。我曾对许多人说“看到罗伯特•德尼罗的电影就买吧，不要考虑价钱，不要考虑情节，毫不犹豫地买下，因为他是决不会让你失望的。”事实是这样的，从早期的《残酷大街》《出租车司机》到《愤怒的公牛》《猎鹿人》到最近的《夜海追凶》……在舞台上，他永远是那么完美。
我更喜欢罗伯特后期的作品，年轻的时候，他锋芒毕露，是一个愤青，到老了，他反而温和起来，总是穿干净的白衬衫，不打领带，脸上有谦和的笑容，眼神沉着，步态优雅，再也不会像《恐怖角》里那样直接地张牙舞爪，年轻时的锐气不再挂在脸上，而是全部埋藏到他的心里去了。有时候我不知道一部电影之所以博得满堂喝彩是因为有好的演员参与，还是好的演员善于挑选好的剧本。罗伯特便是一位精明的演员，他善于挑选好的剧本，或者，他就是得天独厚，总是接得到好的剧本。在我的印象里，他似乎从来没有演过什么三流电影，至少我是没有看到过。
初次看《出租车司机》的时候就为他温情的笑容所倾倒，那一段一段的独白和凄迷低沉的配乐让我不得不赞叹马丁•西塞克斯的天赋，他能够在好莱坞有一席之地全凭他的这种天赋，毕竟，好莱坞还是信钱的。西塞克斯的作品里有暴力、性、毒品等各种商业元素，但不要以为他的电影就代表着商业，这也许就是他始终没有受到奥斯卡垂青的原因，这也是我为什么认为戛纳电影节比较有层次的原因之一。马丁•西塞克斯和史蒂芬•斯皮尔博格不一样，前者，拍摄的电影都来源于自己的生活经历，探索他的意大利裔美国人的特性，挖掘关于宗教或者社会犯罪以及挽救“罪民”的主题。始终以自己独特的视角，冷静地剖析着社会和人类的种种阴暗面；在商业利益主导一切的环境下，却一直坚持自己的意愿，不遗余力地坚持自己在电影方面的追求。称他为“电影社会学家”也多少有点媚俗的嫌疑。他那部人尽皆知的《基督最后的诱惑》几经周折最终被搬上荧幕，结果还引起不小的骚动，在巴黎等地甚至引发了抑制、示威，甚至恶意的爆炸。
德尼罗与西塞克斯两人可用情同手足，形影不离来形容，他们共事三十年，合作拍摄近十部电影，其中有伟大的《出租车司机》、《愤怒的公牛》也有不那么伟大的《喜剧之王》、《恐怖角》。我个人一直是不喜欢《恐怖角》的，虽然也有些二流影评人说它是西塞克斯导演职业生涯中最热的影片。究其原因，大概是因为德尼罗的表演过于刻意，他所塑造的角色过于邪性，加上女主角的外貌不够靓丽和西塞克斯的好高鹜远，想表达的太多，往往是什么也表达不清楚，这部电影，就是这种感觉。
喜欢德尼罗几乎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毫无预兆的就开始了那段漫长的为他疯狂的时期。在镜头前他比艾尔•帕西诺沉着，比马龙•白兰度温情，比安迪•加西亚深邃，他无须说太多的话，只是一个微笑，一个手势就能让观众对他产生不同的情感，惋惜或慨叹。在《残酷大街》里，他脸上永远带着恶作剧式的笑容；在《出租车司机》里，他的笑无所适从；在《教父》里，他的笑轻蔑，让人难以琢磨；在《美国往事》里他的笑无奈而沧桑，在《盗火线》里，他始终似笑非笑……所以喜欢他有理由吗？却道欲说还休。
在荧幕上，无论德尼罗出演什么样的角色，都是那么出神入化，惟妙惟肖，也许从小受到艺术熏陶的他，已秉承了作为一流演员的一切特质，用任何形容词来赞美他，都不能达到理想的效果。你想象他是什么？王子或是魔鬼？他可以用任何一种姿态来诱惑甚至毁灭你，我也许是在夸张，但当你仔细地看完了他的电影，你就会发现，我丝毫没有夸张。他可以把截然相反的两个角色演绎得呼之欲出，栩栩如生，他可以轻易地塑造《盗火线》里的强盗让人扼腕叹息，也可以是《老大靠边闪》里的黑道头目让人开怀大笑，在《残酷大街》里，他让你啼笑皆非……你会怀疑他的表演吗？那纯粹是在浪费时间，接受就最明智了。后来的诸多出色的演员都有刻意模仿德尼罗的味道，比如莱昂纳多，比如西恩• 潘。事实上如果西恩•潘做回本色的自己，我尚且觉得他是个优秀的演员，而效仿后的结果则是使自己看起来不伦不类。德尼罗身上的黑色品位可以充分向你展示什么叫个人风格，个人风格不是指一个演员反复扮演相同的角色，在镜头前表演他自己的喜怒哀乐，更多情况下是对角色深刻精当的诠释，让观众看不出演员的本色，透过屏幕，只有他表演的激情。从德尼罗浅褐色的眸子里，你可以看到世界上最深的忧郁和最躁动的桀骜，他的表演也许受到亨弗莱•鲍嘉的影响，也许他也曾刻意地模仿鲍嘉那从头到尾一样的表情，但他还是很聪明的，他在模仿的过程中摸索出表演的真谛，便做到了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他的表演既刺激你的感官，又刺激你的想象。他最适合穿着干净的白衬衫，不打领带，不戴帽子，但腰间定要有上膛的手枪，在涌动的人群中踽踽独行，不动声色。他无法摆脱的是渗透骨髓的寂寞，他就是典型的个人主义者，在混沌的世界中，妄想拯救他人的念头是可笑的，所以他会说“我不想伤及无辜，你们也不要冒险去做英雄”，他唯一拯救过的，是个十三岁的雏妓，那仅仅是因为他空虚。
关于德尼罗的黑色品位还有另外一种说法，但有关他的那些猜测始终没有清晰可靠的证据，因此，这位黑暗影帝的生活就象一个会讲故事的人的回忆。流传最广的一则故事是：他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枪打死了两个抢劫他的混混，然后一言不发地离开现场，10分钟后几个道上的人干净利落地把尸体处理掉……据说这是他家附近的一个肉店老板亲眼所见。另外，这位无人不知的大人物几乎从未受到好莱坞其他名人经常受到的那种骚扰，所有记者都不曾跨越那条敬而远之的界限，好像那是一个只能窥视和猜测的世界。但我们通过法院对他的家庭有所了解：罗伯特的新婚妻子在结婚后的第二天就打了他，因为他当着妻子的面和年轻姑娘调情；离婚后为了得到孩子的抚养权，他指责妻子患有精神病。这些于我自然没有太大关系，大约是因为演员做久了，连人生也变成一场电影，不知荧屏内外究竟哪个才是更真实的自己，不知自己现在究竟是对着另一个角色在说话，还是另一个“人”在说话；亦或是外人喜欢将演员的私人生活也搬上荧幕借此吹捧一翻以达到某种商业效果，无论如何，德尼罗的完美形象已在我心中根深蒂固。
他可以不说话，但一开口必定是句句嘲讽，火星四射，就好象《怒海潜龙》里的海军军官，他会讥讽你但不会作弄你，他喜怒不形于色，你不可能知道他究竟怎样评价你，在他的心底里，你究竟有几两重。他的正直、坚定或是隐忍，全都深藏在他的心里，外人走不进去，他更不可能自己走出来。罗伯特•德尼罗与艾尔•帕西诺自从1969年相识起就成为挚友，我不知道他们在拍戏之余会不会坐在一起，彼此谈论起一个奇怪的梦境好象《盗火线》里那样。三十载的友情，所以只有他们同时出现在同一部戏里的时候，我才会觉得最安全，他们是生来就应该在一起，黑发，瘦小的身材，相同的纽约口音，眼睛里的惶惑与叫嚣着的孤独，有时候我甚至觉得他们有某种特殊的联系。
德尼罗终究也会老的，年轻时的锐气已被磨去大半，他那完美的表演总有一天要被忘记，但在我心里，没有人再能超越他，即使有，也是很久以后——或者，很久以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