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开面纱，却看到伤疤

（一）有关作家毛姆

好莱坞终于改编了毛姆的小说《面纱》，结局不出乎笔者预料，电影如同小说本身，既没有太强的锋芒，也缺乏一定的深度，余者皆无大异。流失了应运而生的大仁，空置了应劫而生的大恶，电影趋于彻底的平庸。

继《达芬奇密码》、《黑色大丽花》、《无间道》等影片改编之后，毛姆的小说《面纱》再次被搬上荧幕，可见好莱坞的编剧们真是江郎才尽，前无大道，后无退路了，甚至连改编都操办得马马虎虎，似乎在堂而皇之的告诉世人好莱坞的创作也遇到瓶颈了，而这种瓶颈可谓历史悠远，鲁迅所谓的拿来主义在他们身上显现的淋漓尽致，可惜浪费了这些名品佳作的前途。

毛姆是何许人也？一个与鲁迅一般弃医从文，靠写小说与戏剧为生，从事过间谍工作，且带着口吃的英国同性恋男人。对于他的作品与思想，毛姆自我的评价可谓中肯：“我只不过是二流作家中排在前面的一个。”他最巅峰的小说代表作要数《人性的枷锁》、《月亮与六便士》和《刀锋》了，其它的作品仿佛他在《刀锋》中写的一句话：“刀锋的坚韧处是很难跨越过去的。”

    毛姆之所以一直被评论界定为二流的小说家，最主要的原因或许和他口吃以及懦弱的个性有关，在他的作品中主人公很少歇斯底里的痛哭，也很少残酷的死亡，同样很少谈论上帝和神，毛姆被评论家认为没有深度，既不具魔性，也不具神性——而这两者是资深文学评论家最看重的品质，在放荡哭号的疯狂作品里，没有他的一席之地。

在我看来，只有在心中燃烧着熊熊的憎恨或博爱之火的人才会坚持下去，会在爱与恨的交织中勉强自己坚持下去，并格守自己的诺言。消耗一个人可以长达一生，坚持到底能够延续多久？所以赋有神性与魔性的作家才能利用内心的信仰坚持下去，并战胜内心的虚无与恐惧。或许毛姆受到了王尔德事件的影响不敢过于锋芒的展现自己，或许他有更加复杂的情感，可惜我们无法看到他更为深刻的一面。

我更喜欢的是类似于高尔基小说中英雄丹柯德事迹：在黑暗的没有出路的大森林，当凶恶的沼泽无情的残杀人命，危难时刻，丹柯为了履行“我带领你们出去”的诺言，用刀划开胸膛，掏出心脏，闪光的心照亮了被困者前行的道路。人们得救了，英雄丹柯却倒下了。

真正的作家，必须先成为一名哲人与思想者，然后抱着“士兵常常死在战场上，我为什么不可以拿着笔死去？”的心态去拯救自我与世人脆弱的灵魂。

任何平庸与胆怯的作家，都无法带领人们走出那片凶恶的沼泽地。

（二）有关电影

柔和委婉的小说自然无法超越其作品本身的界限，《面纱》在剧作方面也显得沉闷而无生气，人物性格在矛盾冲突下显得不伤脾胃，这和毛姆委婉的性格非常相似，人物在平静的气氛中成长，在暧昧的关系下发展，天性急切的观众兴许并不适合欣赏此类情感。

本片乃艺术情感片，视听元素与导演技巧上并无创新，创作者的着力点不在此处，而是加大力气在人物性格的设置与艺术气氛的处理。

剧作运用了泛滥已久的“闪回”技巧，第一场戏选在广西田野之边，细雨蒙蒙，嘀嗒的雨滴落在油纸伞上，显出一种南方独有的喂美佳境。此时爱德华诺顿在后景中看一本小说，女主角沃兹在前景迷惘的面对田野发呆。两人分别撑着一把雨伞，前后景错落有别，直接交待了两人的关系——具有代沟或者隔阂，面纱的表层主题在这个镜头中便深深云霓酝酿在了其中。之后随着两人在山间的等待，一连串断断续续的闪回如同决堤的湖水迸发出来，两人的过去以及代沟形成的原因，渐渐展现在观众面前。这种闪回的技巧确实有些老套，让人在思考情节的同时，感觉异常乏味，关键是回忆的情节并没有太大的张力，越发加重了节奏拖沓的问题。

直至交待了两人来中国治理霍乱的原因，故事才正式按照线性叙事的方式往下面进行，两人的关系依然在不紧不慢的节奏中缓慢变化。

艺术片重在人物性格与心理的塑造、刻画，但本片男主人公对妻子由爱生恨，再生爱的过程，显得有些生硬，爱德华诺顿的表演既无出彩的地方，也没有发生什么错误，典型的好莱坞影片路子，最重要的女主角在个性刻画上略胜于男主角，沃兹的表演自然功不可没，因为之前参与了性格更为复杂的《穆赫兰道》（本人最喜欢的影片之一），所以驾驭这些角色自然不在话下，但总觉得剧本中的人物个性依然存在着缺陷，兴许是缺乏爆发力，内在情绪的高潮，《面纱》看完之后，你会感觉整部片子缺乏高潮，情节的高潮与情感的高潮，仿佛机场的跑道，感觉平平，难道导演追求的就是如此平婉的人物刻画？

黄秋生的角色也没有多少出彩的地方，发觉不到演员本身的张力，剧情设置的角色要求就是一个外表冷酷内心却愿意帮助男主角治理霍乱的军官，但因为剧本的关系，显然没有发挥出更高一筹的演技。另一个士兵，即《孔雀》中的那个傻子，依然带着《孔雀》的那种表演痕迹，傻中带着幽默，我真不明白为何编剧要加入这个角色，除了市场作用之外，这个人物对于故事发展根本没有实质性的作用，仿佛花瓶一样摆在那边，为了加入一个角色而加了一个角色。

美方的军官也如此，房间布置的很特别，吕燕的客串加重了一丝神秘的感觉，一个在乱世而懂得享受的军官，一个了解人性的军官，但个性发觉仅限于这个表面，而没有加以深挖，我并没有看到这位军官适应这种生活的原因，也没有看到他对于情节本身的作用。

几个人物给人的感觉都显得有些平面，缺少立体和深度，更别说张力的问题了。艺术片的人物设置一旦失败，整个片子的基调就基本陷于浮夸了。

《面纱》的含义有两重：一、人与人之间，特别是情人之间必定有一层面纱，面纱之后可能隐藏了一个真实的自己；二、面纱有寻找之意，就像影片中的女主角，最后找回了自我，找到了爱情的真谛，逐步了解了丈夫的为人，揭开面纱，找寻自我的主题蕴涵其中。

可惜，影片情节的设置太过平面，最后一场戏，女主角遇到了之前出轨爱过的男人，拒绝了对方的再次诱惑，带着儿子离开了他。这场戏似乎有些硬，在琳琅满目、泛滥成灾的情节中显得过于平庸，人性的升华在此情节中并不能让我感觉到震撼与钦佩。

谈到技术层面，笔者觉得摄影平平淡淡，机位调度也很单调，甚至没有拍出韩国电影那种环境的唯美质感，剪辑节奏相当缓慢，当然艺术片的节奏本身就不快，但有几场戏的内容和剪辑节奏有些断裂，看得不大舒服。美术和音乐似乎出了一些力气，朗朗的钢琴确实有些力度，难怪金球奖提名也是最佳音乐而非最佳影片或者其它。

（三）、有关爱情

爱情是亘古讨论的一个话题，一个永恒不变得哲学话题。有人说过，上帝为人性写下的最本质的两条密码就是：残疾与爱情。我想两者可以通用，残疾的爱情与爱情的残疾。

残疾即残缺、限制、障碍……是属物的，乃现实；爱情属灵，是梦想，是对美满的企盼，尤其是冲破残缺与无限的可能，是对残缺的一种弥补。

每一个故事，每一个人物大都体现了这两者，现实与梦想，理性与激情，肉身与精神，战争与和平，科学与艺术，命运与信仰，怨恨与宽容，困苦与欢乐，大凡前者都难免暴露出残缺与局限，因而用爱与梦想来弥补后项，弥补的方式就是爱的行动。

拥有爱情，但不能忘却了现实，现实就是：心灵的隔离。

往往是现实的残酷，仿佛是人吃了善恶树上的果实，因而偏离了上帝之爱的角度，有人只看重社会价值，有人只看重肉身功能，有人只看重物质拥有，于是爱就变成了不纯粹，变成了负担。

《面纱》就是在这种不纯粹的环境下慢慢发芽，感情变得纯粹，人物就朝畸形发展。

影片设置的环境就是霍乱时期的中国大背景，这本身就预言了故事的走向，即残缺的本质。有人又说，“生命的唯一要求就是活着”，活着才能产生一切美的价值，活着也就不是生命的唯一，爱，作为理想，本来就不止于现实，甚至具有某种反抗意味，但是反抗并不简单，不是靠一份情绪和勇敢就足够的，弄不好，反抗是很强劲而坚定的，不仅会咬伤自己，还会吓跑别人，《面纱》的故事似乎便预言了这种情境，一种反抗的困境。

福柯曾经引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话来说：“人们不能用禁闭自己的邻居来确认自己神志健全。”而能打破这种禁闭的，能够揭穿这种无形共谋的，便是真爱的祷告，这就是唤起人诗意栖居的原动力，打破这种禁闭，我们才能发现爱原来就在我们身旁，只是我们忽略了很多最细微最平凡的东西。

《面纱》的主题就是揭示这种个人突破禁闭的过程，但可惜就可惜在情节与人物设置过于平庸，使得主题得不到深化，影片未来的道路似乎也清晰可见，好莱坞贫乏的创作力再次毁掉了一本小说和一部电影。

《面纱》背后，我看到了伤疤，无法治愈的伤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