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致的平庸:论近期艺术电影某种倾向
面对某些电影,我沉思良久,一直没有合适的评语给它们。
我说的不是画面精良、布景光鲜、演员漂亮、音乐震撼的所谓“大片”。我说的是某些陈义高远、一出笼便能够得到影评人交口称赞、甚至被世界上最著名的电影节肯定的所谓“艺术电影”。
这些电影的制造者一般受过良好的电影训练,有着很深的艺术修养,对自己正在做的事情了如指掌,从编剧、摄影、表演、音乐、剪辑各个部分精益求精,你看到的第一眼便毫无疑问地知道:这是个“好”电影。它们“好”到让你哑口无言。它们知道自己的“完美”。它们的每一个要素都有备而来,并且从观众那里获得精心计算的“预期收益”,心安理得。它们让一些正在困惑于电影方法的人悲观绝望,因为“好”的电影正在源源不断地每年产生出来,尽管你或许认为,它们对于伟大的电影艺术所贡献的最新“遗产”正比其前辈们越来越少,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成为小尺度的电影史上的优秀之作。它们或许只满足于这一点,因为,当代的批评话语已经无可争辩地认可了下面的“艺术事实”:真正的、完全的“创新”从来都是“浪漫的谎言”。迄今为止,电影史上所有的新的创造都已经完成,电影已经成为一种“古典”艺术,后来者只需在某个确定的范围内达成“精致”便可能成就一部无可非议的“好”电影——这有点象围棋中的“收官”,你只要“正确地”计算并实施某些已成为“格律”的步骤,便可以最大限度地赢得“空间”。因为大局已定;电影史就留给你这么有限的空间;翻盘的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是微乎其微,除非你是个绝对的、横空出世的“天才”。但这样的“天才”只能出现在电影史的早期。那时,一切皆有可能;而我们现在已经丧失这种优越的可能性。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影响的焦虑”吧。治愈这种“焦虑”的药方,就是承认我们不是天才。我们只能在有限的范围内“制作”电影,而不能“发明”某种“制作”电影的“新方法”。电影上的一切“方法”都已经产生,并在世界各地专业的电影学院里被讲授;学生们的任务是:用这些有来源的“方法”来“制作”一部“新的电影”。它们的“新”也所剩无几:那是一些未被表现过的“题材”,一些未被表达过的“观点”。电影就这样成了一种成熟的“表达工具”和“表达语言”。2000年以来,世界上最著名的三个艺术电影节戛纳、威尼斯和柏林的选片人的任务变成了寻找那些表现了“新的现实”的电影。其中,戛纳突出了政治,威尼斯突出了底层,留给柏林的,就只有“性”了。2000年以来,这三个电影节所嘉奖的电影中,《
电影节的平庸,源于世界电影生产体制的平庸。好莱坞的制片方法席卷全球,无疑是造成这一局面的最大因素。全球电影生产的市场化(包括商业电影、艺术电影的“市场化”)已经很难容纳“新的电影方法”。近十几年来,“新的电影方法”更多产生自非市场化的电影生产体制,例如台湾的“辅导金”制度、某些国家(例如中国)的“地下电影”制片活动、DOGME95强行制定的新的制片规条、伊朗的马克马巴夫的家族式制片方式等等。这些“新的电影方法”中以DOGME95最为激进和主动,它被称为20世纪最后一场电影运动实在是具有一种挽歌式的悲凉:从它的官方网站每一部编号作品的confession中可以体会到,这种主动、自愿的“贞洁誓言”面对100年的电影史中沉淀下来的全方位的“精致方法”的突围是多么艰难,而最终,这场以反对规条为宗旨的运动,却悖论式地造就了新的规条,它迅速被纳入已知的平庸的制片体系中,成为陈词滥调。
精致的电影语言和方法,来源于电影制作者的精致的专业训练,甚至,“创新”也有迹可寻:那是某种可以让人一望即见的、“有目的”的预谋,而不是源自那种甚至连最严格的专业训练也磨灭不了的自身个性:缓慢的蔡明亮、静止的侯孝贤、复沓的阿巴斯……保有个性和专业训练从来都是互相抵消的。当你试图通过“学习”某种你从前不知道如何使用的“方法”甚至仅仅是摄影角度时,你便已经开始学习精致了。这种学习告诉你:所有的元素都应该调动起来为你的想法服务:摄影可以为你创造富有“个性”的空间语汇和光影修辞(这方面你可以学习斯托拉罗);表演方面你可以起用“非职业演员”(这方面你可以诵读布勒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