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作曲家王西麟
魂兮归来哀江南——访作曲家王西麟
“魂兮归来!东方不可以托些。长人千仞,惟魂是索些。十日代出,流金烁石些。……归来归来!不可以托些。”
王西麟是个高大的人。虽已年过花甲,依然气势丰沛。衣着简便,面庞粗糙黎黑,很严肃。偶尔露出一种受伤的、悲哀的表情,但随即拧眉反抗,仿佛在与什么人生气。言谈间也时时仰天大笑,声如洪钟。但那笑的余波并不在脸上荡漾,它们瞬间即逝,如雨水在岩石上飞速打过。
1962年以45分钟长的、当时罕见的《
7年在雁北的经历一定是严酷的:夜审、拷打、假活埋。含羞忍辱,猪狗不如,被蹂躏、被践踏、被遗弃。乾坤仿佛倒转,秩序全被打破。很难想象这个已经有些耳聋,别人讲话轻时便将手抄在耳后努力前探,有时自言自语,甚至偶尔有些絮絮叨叨的人在26岁时就创作了18年后(1981年)才获得全国音乐创作最高奖的交响组曲《
五彩汁液从指间淋漓渗出,滴入干涸健忘的泥土。
嵌入历史深深皱纹中的苦难是不应该被遗忘的。真实必须由目睹者来揭示、来诉说。个人的悲剧应该成为开启历史大悲剧的一把钥匙。“十年一觉扬州梦”。在文革的十年间,有多少屈死的冤魂彷徨于凄凉的绝地得不到超度,又有多少皑皑的白骨抛埋在沙漠荒山得不到抚慰!受惊的孩子犹有母亲在旷野中呼喊为其招魂,烦冤的旧鬼新鬼又有谁来为他们捧上一 安息的泥土?
“魂兮归来!南方不可以止些。雕题黑齿,得人肉以祀,以其骨为醢些。蝮蛇蓁蓁,封狐千里。雄虺九首,往来倏忽,吞人以益其心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淫些。”
1979年,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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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的悲凉感和古老的民族历史的文化底蕴。
1979年3月,文革后全国音乐家协会第一次会议在成都召开,心怀郁积已久的王西麟在会议上发言一小时,提出“没有技术寸步难行”的观念,却被贴上“反毛泽东思想”的标签,意欲大加声讨;
么荒谬而无奈的现实!“历史何去何从?”,作曲家感到迷惘疑惑!“历史何曾明朗?谁来主持正义?冤屈何时何地能得到昭雪?”这种悲苦的乐思七年来一直缠绕在作曲家心头,如影随形,挥之不去,常常引得他独自掉泪。哎,上天入地,骑龙驾鸟,却发现四方皆不可托的岂止屈子一人。
“魂兮归来!西方之害,流沙千里些。旋入雷渊,靡散而不可止些。幸而得脱,其外旷宇些。赤蚁若象,玄蜂若壶些。五谷不生,丛菅是食些。其土烂人,求水无所得些。彷徉无所倚,广大无所极些。归来归来!恐自遗贼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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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归来!北方不可以止些。增冰峨峨,飞雪千里些。归来归来!不可以久些。”
音乐发展到再现部的高潮部分,乐队奏出波涛起伏的巨浪的呼啸,在这个背景之上再现女高音的主部主题。一群鬼魂在历史的断层中呜咽,这是一种哭诉不出来的悲哀。女高音的独唱如大鹏在长空痛苦地呼唤,又如一只海燕独自飞凌在怒涛之上,它并不代表希望,而是在孤独中极力寻求给予血泪苦难的冤魂以缥缈的慰安。
“皋兰被径兮,斯路渐。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
在乐曲的尾声,女高音的旋律被嘎然切断,寻求的主题重又回到混沌的历史中来,然后逐渐淡化,在轻烟中消逝。
这种哀歌,何时可以止歇?也许只有在它真正成为绝响的一天,对死者才是最好的安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