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金基德的电影世界

回望2004年的世界影坛，韩国导演金基德绝对是最为光彩照人的一个人物。他先是在2月份的柏林电影节上凭借影片《撒马利亚少女》砍下最佳导演银熊奖，接着又在10月份的威尼斯电影节上依靠影片《空房间》摘走最佳导演银狮奖，终于，连一向对金基德并不怎么见待的韩国媒体也不得不对其刮目相看，称赞其为“21世纪韩国最具领导潜力的导演”。虽然这样的称赞多少有点言过其实的成分，但从中不难看出金基德在当今韩国影坛所占有的重要地位。

　　回顾金基德的十年创作经历，我们会发现，他今时今日骄人成就的取得绝非偶然。事实上，对社会边缘人物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对人性欲望的深入挖掘、对残酷社会现实的批判……这些金式作品中经常诉求的话题，在其早期的《野兽都市》、《漂流浴室》等片中就已经表现的相当明显，只不过由于那时的金基德“血气方刚”，总是喜欢把一些问题的探求推至极端，并且经常使血腥、情色的方式赤裸裸的将其展现出来，这使得他的影片被大多数人所排斥。而近几年的金基德却逐渐的成熟起来，《春夏秋冬又一春》、《空房间》等片中的金基德已经俨然成为了一个顿悟体佛的“得道高僧”：几个简单的镜头，几组简单的画面，几个简单的人物，到了金基德的手里就立刻变成了阐释佛理、揭示人生哲学的最佳载体，这在为金基德赢得巨大荣誉的同时，也为金式风格赢得了无数影迷的喜爱与迷恋。

　　从1996年的《野兽都市》到今年的《时间》，十年的时间内，金基德已经拍摄了12部影片。在中国，10和12这两个数字都具有某种特殊的含义，代表了万事万物周而复始的循环发展过程。作为一名金基德的忠实粉丝，我想，现在是时候对12部金式影片做一个阶段性的总结陈辞了。（注：现在网上关于金基德的作品另有13部之说，但一来本人无论通过何种渠道也找不到传说中金基德的处女作《鳄鱼藏尸日记》，二来关于这部影片是否真的出自金基德之手，网上还是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所以，本文暂不将此片列入讨论之列，希望广大的“金粉”们谅解）

　　一 金式作品编年史

　　从宏观上讲，金基德的影片大体可以分为两类：一类以《野兽都市》、《收件人不明》为代表，这类影片具有完整的故事情节，严谨的叙事结构，通过讲述一个引人深思的故事来达到批判现实的目的，若除去片中那些暴力情色的场面，这类影片与一般意义上的剧情片并无二致；另一类影片以《漂流浴室》、《空房间》为代表，这类影片即是大多数人所熟知的金式影片，它们不并注重叙事的完整性，而是注重对个体人物的刻画。这类影片人物少、台词少、场景少，画面美、意境美、人物美，镜头语言承担起了叙事的责任，人物的面部表情、行为举止成为了刻画人物心理、揭示人性欲望的手段，同时也吸引着我们把影片一点点的看下去。

　　★ 三部重要作品

　　《野兽之都》、《漂流浴室》、《春夏秋冬又一春》这三部影片虽然算不上金基德最优秀的作品，但却绝对是在金基德十年创作历程中发挥着重要作用的影片。拍摄于1996年的《野兽都市》讲述了一个韩国小混混和一名朝鲜逃兵混在巴黎黑社会并且最终暴尸于巴黎街头的经历，展现了一个令人痛心无比的“兄弟故事”，影片所体现的对于边缘人物生存状态的关注，对于人性美与丑的揭示以及多次出现的赤裸裸的暴力情色场面……这些都成为了日后金基德影片的重要标签，可以说，从一开始的《野兽都市》，金基德就充分的向观众展现了自己独树一帜的个人风格。

　　拍摄于2000年的《漂流浴室》则开创了金基德影片的另一种模式——“默片”模式。片中的人物沉默寡言，台词少的可怜，并且影片所有的场景都被安排在了一个封闭的小湖泊之内。群山、湖泊、小房的背景构图带给观众一种难以名状的静谧幽远的美感，然而平静安详的表面之下发生的却是令人胆战心惊的故事，阐释了一个关于欲望的主题。自《漂流浴室》之后，这种人物少、台词少、场景少的风格被金基德一步步的发扬光大，成为了金式影片最重要的一个特征。《漂流浴室》中水与船的构图方式直接影响到了之后的《春夏秋冬》和《弓》两部影片，而其中出现的鱼、鱼钩等具有强烈暗示性的小道具也是在以后的影片中多次出现。

　　拍摄于2003年的《春夏秋冬又一春》堪称金基德的转型之作，标志着金式作品的思想开始逐步的走向宽容，走向成熟。自《漂流浴室》疯狂一把之后，金式作品中体现的思想变本加厉的极端起来，《坏小子》、《海岸线》中展现的人性的扭曲变态实在是触目惊心的令人难以接受，这也使得大众对金基德的恶评愈演愈烈。在这种情况下，出乎所有人的意料，金基德却在之后的《春夏秋冬又一春》中谈起了佛家禅理，通过四季的变化来象征人生的四个发展阶段，带给观众强烈的心灵震撼，可以说，影片的每一个镜头都饱含禅理。金基德的这种转变在之后的《撒马利亚少女》中得以延续，并最终在《空房间》中完成了最终的蜕变，此时的金基德俨然已经成为了一位顿悟体佛、超然于世的得到高僧。

　　★ 两部完美杰作

　　无论在外在的形式，还是在内在的思想性上，《收件人不明》和《空房间》都绝对堪称金基德最优秀的两部杰作，代表了金基德十年创作历程的两座顶峰。前者是金基德故事类、批判现实型影片中的佼佼者，后者则是金基德默片类、阐释哲理型影片的巅峰之作。

　　拍摄于2001年的《收件人不明》是一部反思朝鲜战争以及朝韩关系的力作，在有限的时间与空间之内，金基德为我们勾画出了上世纪70年代韩国一个小乡村中一群被战争损害的人物众生相，其中既有参加过朝鲜战争的老兵，又有生活在新时代下的韩国青年，也有顶着“维护世界和平”这一头衔来韩国驻军的美国大兵。由于朝鲜半岛的特殊局势，他们每个人的命运都充满了无奈的悲剧性。影片的结尾，片中的主人公们由于对现实的极度不满纷纷走上了自我毁灭的道路，战争造成的悲惨结局直刺观众心底。影片中没有出现任何的战争场面，但其批判战争的力度绝不逊色于影史上任何一部名声在外的反战影片，《收件人不明》绝对是同类型影片中的翘楚之作。

　　拍摄于2004年的《空房间》则是一部阐释东方哲理的完美之作，全片的风格亦真实亦迷幻，画面精致唯美，在男女主人公双双“失语”的情况下，流畅简洁的镜头语言出色的完成了叙事的任务，将一个略显沉闷的故事讲述的异常引人入胜，可以说，影片的每一幅画面都饱含着东方哲理中“空”这一思想的神髓。如果说，金基德在《春夏秋冬又一春》的说理还有点直接、有点高高在上的话，那么《空房间》中的说理，金基德已经将哲理与现实生活完美的结合在了一起，“空”的思想渗透到了影片的每一个细节之处，《空房间》中的金基德已经达到了超然世外的思想境地。

　　★ 一部试验作品

　　拍摄于2002年的《真相》是金基德的一部试验影片，同时也是他自己最为满意的一部作品，据说当年金基德仅仅用了18台摄像机，花费了200多分钟就完成了影片的全部拍摄，不知道这样的拍片速度能不能写进世界吉尼斯记录。《真相》讲述了一个落魄的街头画家在受尽欺辱之后，幻想着将得罪过自己的人一一杀掉，揭示了人性中懦弱与反抗的对立关系。在画家逐个复仇的过程中，影片又逐一的讲述了每个复仇对象的人生经历，勾画出了一幅世间百态的生活画卷，使得影片陡然间具备了社会学上的深刻意义。对于一部仅仅花费了三个小时拍摄的影片来讲，能取得如此的思想深度实在是难能可贵。

　　二 金式作品风格解析

　　◆ 对社会边缘群体生存状态的深切关注

　　金基德影片中的主人公们大多数都是一些不被人们关注、生活在主流社会之外的边缘人物，妓女、混混、流浪者……这些人物都是金式作品中的座上客，金基德在影片中详细的展现了他们的生存状态，对他们的不幸遭遇倾注了深深的同情之心，并借助展现他们的人生历程达到了批判社会现实的目的，例如《收件人不明》中金基德就是借助一群被战争损害、被社会遗忘的人物的悲惨命运，无情的批判了南北对立带给人民的巨大灾难。值得一提的是，金基德还喜欢在影片中把主人公从主流社会中的一员转变成边缘群体中的一员：《漂流浴室》中的警察由于杀死了不忠的女友而沦为了整日躲在“漂流浴室”中的逃犯；《坏小子》中的女主人公由于一念之差从一名前途光明的大学生沦为了一名地位低下的妓女；《海岸线》中张东健饰演的士兵由于误杀平民而良心不安，却被军方遗弃而沦为了整日游荡在街头的疯汉……

　　◆ 对人性的挖掘对哲理的阐释

　　以2003年的《春夏秋冬又一春》为分水岭，金式作品中的思想呈现了两种不同的思路：之前的作品注重对人性的深刻挖掘，呈一种批判的态势；之后的作品则注重对人生哲理的阐释，呈一种说理的态势。《漂流浴室》向我们展现了一个充满着各种欲望的“世外桃源”，《坏小子》讲述了一场畸形的爱恋，其中所体现出的人性的扭曲变态令人胆战心惊，《海岸线》通过一群士兵和一个女人的故事，将人性中的欲望、扭曲、疯狂展现的一览无遗。然而，在其后的《春夏秋冬又一春》里，金基德却出人意料的讲起了佛理。群山、湖泊、寺庙……《漂流浴室》中人性欲望的载体在《春夏秋冬》中却如脱胎换骨一般，充满了佛家的思想意境。之后的《空房间》更是将人生哲理与现实生活完美的结合起来，达到了一种超然世外的“空”的境界。今年的新片《时间》，金基德更是通过一个整容的故事将爱情、时间、真相这些概念的含义向我们娓娓道来。

　　◆ 对暴力、情色的大胆描述

　　暴力与情色是金式作品最重要的两个外在特征，这点在其早期的作品中体现的更加明显。据说当年在观看《漂流浴室》时，有个别观众因为忍受不了片中那些赤裸裸的血腥场面而晕厥在电影院内，的确，将一串鱼钩含在喉咙里、插进生殖器里、把一条活鱼割完好肉后再将其放生……这些暴力血腥的场面确实是常人难以接受的。《野兽都市》中男主人公将一把匕首插进手掌、用匕首把自己的大拇指硬生生的割下来，《收件人不明》中把一条条的狗吊起来再将其活活打死……这些血腥刺目的场面都在挑战着观众的忍受极限。即便是在近几年这些思想成熟超然的影片中，金基德也会时常的展现一下他“狰狞的面目”：《撒马利亚少女》中的父亲将一个嫖客活活的打死在公共厕所内；《空房间》中高尔夫球由一项高雅的运动变成了施暴的手段；《时间》里出现的整容手术的过程肮脏血腥的令人作呕……

　　◆ 对一些暗示性小道具的巧妙使用

　　金式作品注重写意，具有很强的暗示性，所以影片中经常会出现一些极富象征意义的小道具。在其最早的《野兽都市》一片中，金基德就用作为杀人凶器的冰冻鳗鱼和作为主人公们爱情、友情鉴证的雕塑头像，来象征人性中的丑陋与美丽，这种做法延续到了以后的所有影片中：《雏妓》中被人类拿来赏弄的金鱼和结局部分越滚越大的雪球，分别象征着主人公的生存状态和人性中难以抑制的欲望；《漂流浴室》中的鱼与鱼钩象征着人类与欲望的关系，而那一座座漂浮在湖面之上的“漂流浴室”则象征着人生在世的飘泊不定；《收件人不明》中那封寄不出的信件象征着主人公们被战争损害、被社会遗忘的悲剧命运；《春夏秋冬又一春》和《弓》中多次出现的佛像则代表了人生命运中的种种因果联系和循环过程……

　　三 结 语

　　十年间的十二部作品，完整的记录了金基德整体上回旋上升的创作历程，金基德已经从最初那个愤怒暴戾的“愤青导演”转变成了一位顿悟体佛、超然物外的“哲人导演”。在他今年的新作《时间》中，我们又惊喜的发现了一些与以往的金式作品不一样的东西：金基德第一次将目光投向了主流社会的领域；金式作品中第一次没有了妓女、混混、流浪者……这些边缘人物的出现；金基德第一次关注起了社会的热点问题……这些可喜的变化都在向我们昭示着：在电影创作的道路上，金基德还没有停止探索，他的的才力与潜力还没有完全的发挥出来，金式作品的未来走向还是一个未知之数。作为金式风格的忠实拥泵者，目前我们所能做的就是耐心的等待，等待下一部给我们带来惊喜的金基德影片的问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