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嘉玲不敌张曼玉的唯一原因

 
　　一　仨女星

　　刘嘉玲是我十分喜欢的一位女演员，就她那一代而言，如果张曼玉、巩俐是一流的演员，我觉得她绝不应该低她俩一个层次。在刘嘉玲的演艺生涯里，从《阿飞正传》到《自梳》，从《海上花》到《无间道》，哪怕就是我几天前才看的《好奇害死猫》，我也觉得她是一位难得的、认真的、愿意用心去钻研角色和演技的好演员。我觉得她仍有发展的空间。就她的外形来说，我觉得比之张曼玉来，她肯定更适合在现实主义题材里扮演中国的当代市民，她更贴近那种平凡却美丽的社会原貌。有时候，我甚至大胆想象，如果有导演只能在张曼玉、巩俐和刘嘉玲三人中挑选一位来扮演当代的中国农村妇女的话，刘嘉玲也许会比巩俐更能带给大家一份意外的惊喜。就仨人的面相来看，张曼玉多一份异质的味道，故而显得高贵；巩俐的表演系统里，表情不多，却能展现丰富的内心世界，所以频繁出演那种深藏机心的女人；刘嘉玲的可塑性其实可能更强，但她的作品里还没出现那种让人为之一动的表演。需要特别强调的是，这三个女人都是对表演事业极为用心刻苦的。她们都会对自己的角色用上十二分的专注和观照。这在她们的作品里我们可以看得出来。

　　说实话，巩俐一向我不怎么喜欢，即便她在《霸王别姬》里的表演，也让我觉得生硬得不行。但有一天，我看了她的《秋菊打官司》后，突然就欣赏起她来。等到看她的《艺妓回忆录》时，我知道，表演的神魂已经被她牢牢抓住了。而张曼玉就别说了，很长一段时间，在我眼里，华人表演世界里就只有她一个人！那天我闲得无事，重翻了王家卫监制的《东成西就》来看，本只为打发时光，却无意中被刘嘉玲出演的周伯通一角击中了心门，觉得她在里面的表演、那种对形象的牺牲、那种敬业精神真是难能可贵，于是我开始有意识地关注起她来。照她那样的努力，照她那样的美丽气质，我觉得她在留名影史时会有与张曼玉并列的可能！只是，至今，我们还没有看到她更为卓越的表演，实为一件憾事！

　　二　《好奇害死猫》

　　我愿意相信，刘嘉玲想买断《好奇害死猫》只是一种炒作，并非实有其事。但后来一想，实有其事，也能说明一些问题。

　　这部电影作为一部普通的娱乐商业片，过去就过去了，不谈也罢。可我想就这部电影本身的品质，来说明一下刘嘉玲的眼光。作为一名演员，她当然不用为一部电影的优劣负责，她只要演好她的角色的就行了。如果她能演得出彩，那就是对导演和影片的恩赐了。在这样一部电影里，刘嘉玲的表演十分到位，每一个场景的表演都恰到好处。记忆中印象最深的一场戏就是刘嘉玲划割车盖、泼红漆并尖叫那一场。当时觉得，她的情感暴发非常具体感染力，那场戏很关键，既交待了她的阴谋，又解释了保安参与阴谋的开始。就表演本身来说，刘嘉玲的突然尖叫，显得很有层次，而且情绪表现也十分饱满，那种由冷漠盘算到受惊尖叫突变，把握上极具真实感。但是，结合到电影当中，深层人格的展现，并不能在观众心里得到认同。观众看到这里并没有那种经典惊悚片带来的恍然快感。这当然不是演员刘嘉玲的原因。

　　这是导演调度、剧本情节设置的问题。导演缺乏希区柯克那种将惊悚悬疑放大的能力，因为一放大，在此片中就显得虚假；情节上的赘余也拖了悬疑的后腿。中国导演总是把中国观众当白痴，并且还将把戏弄白痴进行到底，他们从来不反省反省。电影将太多篇幅用来交待人物的背景，有一场是照相妹跟踪胡军与美甲妞到街巷回来，碰上了刘嘉玲，两人竟然无缘无故地交谈了几句，既然交谈了，后文却并不就此有所回应。只是说明她俩关系更近了吗？那换一种更聪明点的方式不行吗？依照相妹的窥视欲，她难道不追问刘嘉玲何以也跟踪胡军呢？

　　电影中所有演员的表演都十分卖力，可所有角色都像足了白痴。胡军熬熬直哭那段，真不明白导演是什么意思？这么没有心理素质的男人，怎么可能拥有那种借助婚姻赚取未来的心机？照相妹窥视来窥视去，却完全没有《后窗》由窥视到主动介入的情绪感染力。保安数钱真让我恶心得不得了，导演只是想借这种人物动作刻画来表现细节的真实，可显得是那么的虚娇造作。美甲妞吃麻辣烫那一镜表现尤佳，可她死缠烂打的爱情动机同样没有认同基制。刘嘉玲的表演不用说了，很有味道，很有层次，可是事态控制不住时的那种焦虑她却一点儿也没有表现出来。全是白痴！

　　三　原因

　　刘嘉玲啊，劝你别买这部电影的版权了，这种电影扔到好莱坞一把一把的。别因为当时投资人头脑一时发热申了奥，你就天真起来。买这部电影，你不一定赔钱，但是想赚大钱可就难上加难喽！

　　这下，我可以说说我喜欢的刘嘉玲不敌我更喜欢的张曼玉的原因了——刘嘉玲就“一根筋”，极度缺乏艺术想象力！

　　想象力是一个做艺术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拥有的质素，刘嘉玲也不例外，她有想象力，但是想从一个演员上升为一个表演艺术家，她的想象力就不够用了。这种演员的想象力表现在几个方面，从他选择的剧本、选择的导演、选择的角色和选择的表演方式上，可以看出一个演员想象力是否发达。一个具有想象力的演员，他的表演，已经超出了真实性这一基本的要求，表演本身就是对观众的一次吸引。看这样的表演，观众就像在参与一次创作，被它独特的魅力所吸引，有时还像在解一道有巨额资金的谜题，导引着观众跟着角色的生命轨迹深入下去。

　　有想象力的表演，应该是像《教父》中的马龙•白兰度，他的嘴角轻轻一动，也会牵动电影接下来的剧情。有想象力的表演，应该是像《罗马假日》里的奥黛丽•赫本，她那清澈眼睛里浅浅的泪花，也比单纯高贵的身份更能进入你我的内心。阮玲玉仅用肢体语言，也能表达下层妇女的辛酸；卓别林即使夸张的形体，也勾起了人们无限的同情……刘嘉玲的表演，最让我觉得具体想象力的画面，出现在王家卫的《东邪西毒》里，当时角色桃花抚着牛背站在阴沟里，发出那些不知所云的独白，那个画面深深地印入了我的心底。那个时候，刘嘉玲既是一个流落街头的苦命女子，又是一个看尽风尘的妇人，既是一个清纯豆蔻的少女，又是一个人尽可妻的野妓，既是一个贵妇，又是一个怨人……她当时的表演，充满了无限的可能性，扩展了角色本身所寄予的品质，打开了观众的想象，深深地触摸到了女人的灵魂。

　　这种有想象力的表演，演员是完全放开的，游离的，只有角色活着；角色活在演员的心里。这种表演，不光要求演员去理解、去猜想、去体会、去体验；更重要的，是要求演员活在角色之中。（当张国荣自杀的消息传来的时候，在观看《异度空间》的我们已经分不清是张国荣在演自己还是角色了。）演员活在角色之中？角色如果是一个真实活着的人，他也不知道接下来将会发生什么，他也对自己的命运充满了很多未知和焦虑。这样，演员不一定在该哭的地方大哭，在该笑的地方大笑，他的忧虑、他的暴躁、他的哽咽……全都来自于角色本身的本能反应。这让我记起《风吹稻浪》的导演肯•罗奇的导演方法，他就是让演员们活在角色里，让他们发生很多很多的事情而一步步走向他们未知的结局，当影片接近结束的时候，演员们仿佛都经历了一次别样的人生。于是，他的电影极具写实的功力，又具有品读和耐看的品质。

　　刘嘉玲几次与张曼玉同台竞逐金像影后都败给了对方，我们翻出她们竞逐的影片来看看，就会发现，她们的表演技艺其实已经在伯仲之间，然而，刘嘉玲的角色中那份感染人、感动人、迷惑人的魅力，比之张曼玉来，仍是稍逊一畴。究其原因，自是缺乏想象力的结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