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之道影之道独立电影论坛”之个人观察
“这些电影的离我们的距离与宋庄一样远”。与我一起去北京郊区宋庄艺术节参加独立电影论坛的朋友，发出如此感叹。他所说的遥远，并不是说这些电影本身所传达的东西离我们远，而是说这些电影无法通过惯常的渠道看见。此次论坛里放映的电影，是中国独立电影十余年来的精华荟萃，可以说是一个总结和回顾，王小帅、贾樟柯、娄烨、杨超皆有参与，而更多新人则在此呈现出生猛的创造力。影展的主题是“人之道影之道”，与放映厅外的摄影展览《天地间——现实主义的记忆》可互相参照、互为阐释，两者联为一体。图片多为黑白，没有摄影技巧的特殊体现，也没有后期的特技处理，只是在中国大地上拍摄到一张又一张完全写实的图片：火车上打麻将的旅客，八十年代公园里跳迪斯科的市民、正在开会的官员……这是黑白中国，电影展上的黑白电影也比例很大。我在此次活动中体验到一种艺术的“现实感”。 “现实感”的得来竟然需要经过这么遥远的距离，才能够到达我们的身边，这是目前中国艺术创作环境的主要特点和弊端。
王小帅《冬春的日子》几乎已经成为传奇，片子呈现了那消逝的九十年代早期中国人的精神困境。朱文监制并由韩东和左小祖咒参加演出的《好多大米》表现出乎我的意料，导演是那位曾被归为下半身诗派的李红旗。电影为黑白，构图严谨，节奏缓慢，通过压抑的摄影风格传达给我一种荒诞的生活感受。韩东扛着一袋大米坐公交车，下车时稍微休息一下，一个女人过来，很冷漠地把大米抗走了，韩东还帮她弄到肩膀上，半天后他想起这大米是他的，片子很有卡夫卡的色彩，有丰富的潜力和可阐释性，但导演说：“我根本就不想表达什么”。
《客村街》描写一个在发廊工作的女孩和一个外来男人的日常场景，由符新华导演，我身边的朋友告诉我，这个片子绝对不比贾樟柯的电影差。我曾在客村住过，片中所出现的场景和视野都曾是我日常生活所见，因此我觉得片子把客村的气味和氛围彻底传达出来了：潮湿、霉烂、昏暗。片子特别注意空间环境与人的关系的交代，角色一到外边行走，导演就把与那个行动相关或相近的场景由空镜头表现出来，因此节奏缓慢，它不停地渲染：昏黄的灯光，淅淅沥沥的雨，楼下的麻将桌。这一特殊的空间很有个性，它的自主性似乎大于人的自主性，只要进入这里，就将呈现一种特殊的生命面貌，人的孤独痛苦与客村这个电影造型/生活空间互相激发。不停地有外地人进入客村这个空间，又不停离开，一个男人到处跟从事不同商业活动的女孩套近乎：交个朋友嘛。这个“交朋友”给人色情的意味，而其实只是那个男人孤独、封闭之身体冒发出来的渴望与人交流的冲动。
此次放映纪录片的比例很大。有《铁西区》、《淹没》、《梦游》……这是最近几年在三大国际纪录片电影节上获奖的片子。《淹没》是李一凡、鄢雨用了11个月时间在三峡库区拍摄到的。大水即将来临，人们在搬家中发生各种矛盾，一栋栋大楼被炸，惊心动魄。此次还放了王兵的新片《和凤鸣》，由和凤鸣老人对着摄象机讲她的1957年前后的经历。人们在看了《铁西区》后自然更期待看到导演在新片中的“艺术”能力，但片子给人的感觉几乎是一镜到底：老人一直在讲，接近三个小时的讲述。有时候迫不得已才用一个空镜头进行周转。导演显然力图让自我消失，让历史自己显现。我看见郝建在看了后很激动地站起来，但一些年龄小的观众则在结束后怨声载道。
胡杰放了他的《寻找林昭的灵魂》，还放了他的处女作《圆明园的艺术家》，似乎是95年左右拍的，片子十分粗糙，但胡杰向来不以形式感取胜，我将他看成是中国纪录片另外一个支脉的权威性代表，因为他的电影直接宣称承担责任，直接宣布自己的姿态，而不像那些有精神洁癖者那样，抨击嘲笑别人的一切有高尚企图的行为，从中掩盖自己生命质地的苍白和无力——这个支派就是，要打捞历史，强调纪录片的社会功效。片子再现了当年画家被驱赶的一幕，今天来看则让人震惊，影像的文献资料价值多年后更加显示出来。《挣扎》的导演舒浩仑在美国学电影，这个片子也有美国主流纪录片的痕迹，社会意识浓烈，观点性强，拍的是广东打工仔的维权过程，以及律师周立太在其中的帮助。周立太来到现场做了演讲。在这样一个电影论坛里，请来这么一个人，而且占用那么长时间，我认为也是恰当的，这里可以显示纪录片的两种形态和文化：一种致力于个人化的美学上的追求，一种要把纪录片作为一种追求社会正义的利器。
《梦游》是这次看到的片子中印象最深刻的。片子展示了一些行为艺术家和诗人在卧室里和旅游中的表现。片子里出现了大量裸体，艺术家在自己的卧室里全裸着走来走去，他们多半处于半醒半醉状态，由于被拍摄者的放松，人的本我状态和潜意识被纪录下来，而我们在平时是看不到这一切的，理性自我和道德超我管辖着本我，所以我们难得见到如此明显的本我的表露。而这个电影让我们看到了这一切。
就如同我们很少看到我们心灵深处的景观，而这个远在北京郊区的独立电影论坛，则让我看到了这一切。各种各样的审查和限制，使我们的本色表达被装扮和修改，掩饰自己太久了，就丧失了一个清醒的自我意识。而电影的独立精神，则是对资本和政治的觊觎放置一边，只对真实的内心负责，独立电影即艺术电影，它里面有纯真的精神表达，因此可以作为衡量一个时代精神质地的指标。而独立电影，在我们这里则几乎等于地下电影。这些生猛的电影力量就在地下潜伏着，压抑着，无法更好地释放。此次电影节放映的电影，大多没有被准许进入市场，不过此次展览上的放映，都经过管理部门的审批，这体现了一种宽容。这宽容若能持续，则中国电影能显示更大的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