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好,请 登录注册

真实的民间《马皮》

2006-9-18 11:36  来源:现象论坛 作者:沙漠鱼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纪录片《马皮》讲的是江苏泰州茅山镇的一次庙会。其中,类似于神汉角色的马皮的活动工占据了很大的篇幅,还有大量的描绘的准备工作,例如会长协调特种“行政”活动,和尚冷静地看待新的局势。马皮在那个地方从事的是一种有些迷信色彩的职业,与其他的巫婆神汉相比,马皮具有伤害性,他需要把铁锥子穿入一边的腮中。一个没脑袋的猎奇者完全可以把马皮的这种残酷的行为拍成一部类似于九十年代小城镇音像店里的《残酷纪实》,《古灵精怪》,这本身就是一个值得炒作的热点。但是本片作者没有痴迷于这种外乡人猎奇的视角,他表现的更多的是马皮与其他人的关系,也就是马皮与公共环境的关系。还有这个描绘的组织过程中形形色色的人物的行为,不管是明处的,还是暗处的。


这部纪录片表现的都是公共场合,很少有镜头是那种类似于调查取证式的。作者隐藏在摄影机的背后,用一种比较“客观”的风格对日常生活的意识形态进行“叙述”,如果非要下一个定义,这可以叫做“直接电影”吧。各种表象在摄影机前或真或假的呈现,而没有一个判断黑白和是非的标准,这样,各种丰富的隐喻和阐释便出现了。其实,在这个谎言遍布的中国,即使是这样的片子也会被说成另类的,而片中的人物更是另类。我看过一些表现庙会或者民间祭祀活动的主流媒体拍摄的片子,他们用专业化的设备和专业化的思想构造着一堆堆毫无生气的影像垃圾。我们每天活在“会见某国外长”,“提前几年实现某计划”,“再创新高”中,而真正的生活变成了一种另类的“生活”,真正的作为社会成员的人变成了媒体之外的边缘人。其实,边缘人是我们自己,“主流人”只不过是个政治谎言或者经济谎言。作者没有用“主流人”的视角去拍摄“边缘人”,而是采用了大量摇摇晃晃的跟拍,同期声,因为作者生活在或者说曾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中,参与过那样的活动,所以与拍摄对象之间非常地平等。会长在摄影机前因为去世的老伴哭泣,和尚在摄影机前喝豆奶,马皮在摄影机前说用水可以使插锥子的过程更舒服一点,在媒体娱乐化的时代,这多可贵!

会长算是这部纪录片的线索人物,他的存在是本片的结构看起来不是太松散。虽然本片在很大程度是按照时间顺序剪辑的,但是繁多的人物和稍微有些刻意的追求纪实还是会使影片显得有些散乱的。编导徐辛在访谈中说过他不喜欢用访谈,其实,过于强调表象,会使影片的厚度和广度有一定程度的减削。会长以前当过大队长,现在虽然是一个民间组织的头目,但还是用以前的一口官腔说话,“落实会议精神”,“农民自发的运动”,还有抱怨派出所不负责任。这些看似荒谬的言语其实正是我们日常所面对的。官话,套话的时代还远远没有消失。正如马尔库塞所说,“在这种社会里,无论是经济制度、政治制度,还是科学、工艺、艺术,抑或哲学和日常思维,都趋向一个维度、一个色调、一种声音。”而这种民间自发的活动在这个物质时代更是遭遇到前所未有的尴尬,我们可以从会长不断的愤怒中深切的体会出来。在新中国建立之初,这些民间活动都作为“四旧”被清除了。随着经济的发展和社会环境的宽松,传统的仪式或者活动得到了一个继续发展的机会。但是,在一个崇尚物质、效率、回报的时代,这些显得那么不合时宜。派出所的人问活动组织者要“保护费”,镇政府不修破旧不堪的桥,甚至连神像前的募捐箱里还有假钱,阴国票子。

腿脚不灵便的和尚在影片中显得头脑格外的清晰。用他自己的话说,他是个“花瓶”,“摆设”。在商讨举行庙会时要不要把毛主席的像“请”出来时,他说感谢毛主席,要不然小时候早被扔掉了。关于和尚有两个细节,一个是喝豆奶。徐辛用一个长长的镜头来细致了表现了和尚的这个动作。和尚取出一包豆奶,然后用剪刀细致的剪开,用手指试了试热水瓶里的水是否还热,然后找到一根毛笔,用毛笔杆搅拌豆奶,搅拌完之后舔了舔毛笔杆。当有人说豆奶里有奶时,和尚说不喝这个口里有药味,回避了佛家不吃荤的问题。还有一个细节是和尚拿着手机。也许这正是当代中国的“宗教”的真实再现。在很多庙里,新年的头一柱香卖到了天价,还出现过和尚嫖娼事件,甚至和尚还上了娱乐媒体,被人问“手上有没有茧子”。对于一门存在了几千年的宗教来说,这是不公平的。当代社会的同化能力大的简直没办法估量,几乎没有人能逃脱。在本片的末尾,毛主席的巨幅照片和雕塑被摆了出来。在这之前,有个镜头是一位老妇人在神像前拜了又拜。而此时,被跪拜的变成了毛泽东。一个宣扬无神论的人被人们捧成了神。不知道有没有人留意庙里的唢呐演奏的音乐,竟然是放慢了的《西游记》的主题曲《敢问路在何方》!

马皮是本片的主角。马皮一老一少有两个。老马皮很执着自己的事业,小马皮显得并不是那么在意。他们是这个时代被遗失的人。他们是民间的“手艺者”,一辈子只执着于一门“手艺”。聪明人不会干这样的活。去南方打工比做马皮更赚钱,马皮肯定也知道这个理。马皮不属于这个无神论的时代,我们的周围也没有几个会虔诚的对待仪式,我们都用怀疑的,批判的目光审视各种活动的实效。这是个讲究实效的时代。甚至庙会请马皮也是为了多收点善款。赫胥黎(Aldous Huxley)在《美丽新世界》中把新世界用福特新纪元计年法,一切活动都要讲效率,人们都成了生产线上的机器人,人们只会技术,而没有了技艺。其实,我也不太相信马皮在穿锥之后会真的有了超现实的能力。但是,在宗教活动中,当群体处于狂热,在道具,声响,氛围等要素都真正融入仪式操作者的神经,他真的会产生短暂的冲动和意识亢奋,或者意识模糊,真的会忘却自己是个凡夫俗子,做出一些让人惊讶的事,也许,这正是各种仪式得以让人信服的理由。老马皮拖着铁棍“洗街”时,大街上的人有说有笑。其实,此时的马皮也仅仅是种职业。有一个这样的镜头,本来是跟在马皮后面追拍,突然摄影机切到了马皮的前面。马皮狠狠地瞪了摄影机一眼,但是没有做任何举动,他绕过了摄影机。一直具有官方职能的摄像机(或者说记者,虽然徐辛不是记者,但在镇上的人,包括马皮看来,他就是个电视台的)的权力表现了出来。对马皮来说,这是一次尴尬的伤害,而对本片来说,这个镜头似乎又充满了暗示。庙会结束后,马皮独自在水龙头前洗嘴,然后到厨房里找不到酒,气得大骂“操你妈”。也许,这就是马皮的结局!

也许有一天,马皮将永远消失。全中国的人,或者全地球的人,不管城市和乡村都坐在电脑前,看一样的“新闻”,玩一样的游戏,穿一样的衣服,吃一样的饭,看一样的电影。人们拒绝各种亲自参与对身体的伤害,每个人都成了看客。各种民间活动像这个时代的濒危动物一样在加速消失,永不可再生。百年之后更加“发达”的社会中的人看到《马皮》不知会怎么想。


相关链接: 马皮 徐辛 4 小马

网友评论...

(尚无网友评论)

我来说两句...

注册登录后发表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