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饮食男女》与《一一》

一.竟然不见生活


记得前年的金马奖颁奖典礼, 凭借《月光下，我记得》一片,手拿影后奖杯的杨贵媚在得奖感言中说:”某某局长,你要帮台湾电影的忙哦,你不可以不记得的”.当时印象极深,全场掌声雷动,于是,重温之后,突然觉得曾经的繁华比之今日的落寞,台湾电影正作为一种文化阵地在沦陷,仿佛你可以清晰的听见这个阵营土崩瓦解的声音.
在俄罗斯,陀斯陀耶釜斯基的书还在印,但是青年人的脑子里只有美国,美国,美国,同样,台湾年轻一代的骨子里都被打上了日本以致其他文化的深深烙印.
对于台湾电影,近年来才偶有涉猎,感觉其随着市场上高成本本土商业片的消失殆尽,已与往年不可同日而语,纵观周围,相比之下,我们已经习惯听到每年的某一部或几部港片被冠以救世的重任与美誉,我们已经习惯大陆巨头近几年严重攀升的一次或几次的武侠巨骗,于是,每一个观影的日子里,脑子中充满了节奏感和肃杀,荒谬与恶俗,仿似夜幕下的每一座城市都散发着别样的绮丽光辉.
在电影中看不到生活的本来面目,在我们一贯看来,虽然一再强调电影应高于生活,但不等于我们喜欢沉迷不切实际的暴力与无穷无止的荒诞.
偶然的机会,看到《一一》,很快发现了生活的本来面目竟然有如此深意,而《饮食男女》,竟一直错过,这两部在内容上貌似迥异的电影,却都无一例外的代表着民众的心理,交错着生活中的喜怒哀乐,衍生出家庭中形形色色人物微妙的周遭过往,观之,不无唏嘘叹息.


二.不纯粹的快乐,孩提荏苒


《一一》中的洋洋问爸爸问题很简单也极幼稚:我们为什么看不到另一面?
作为一个成年人,为世俗所累,我们终不得见自己本以为熟知世界的另一面,而年少时,我们会得意洋洋的戴着袖标到处抓迟到的同学,却不知已经暴露了那种天生的觑觎权利的本性;也如我们会不自觉的大包大揽下同学的餐单,却不知那索然无味的便当每天如何消失.
《一一》的结尾,当孩子稚嫩的说:我觉得我也老了的时候.可以说童心所独有的感召力不言自明的敲击了我们每一个人.
还有两个镜头印象深刻,一静一动之间,都代表着世间的沉静与忙碌: 《一一》中洋洋打开放映室的门.眼前的幕布上变幻着风云雷电,一个女子的画外音娓娓到来,一瞬间使人感觉到了淡薄的心境与自然的莫测;在《饮食男女》中,珊珊在等巴士的间隙吃着早点,和朱爷爷简言几句,便挤向车门,一个小小的身躯夹在人群中左右无定,这一刻又使人感到了忙碌的侵扰与世俗的无奈.
两个镜头,前者以静铺开,达致广博,后者以动抓人,收至世俗,令人觉得如今的孩童,相较往日,快乐已不再彻底的单纯.


三.爱情是整个世界.少年之于抉择


两个女孩子,为何都抢走了别人的男友,我们都曾经想过,遇过,甚至经历过.
《饮食男女》中的家宁问小芝芝的男朋友:你觉得你们这样的折磨是爱情吗?
两个人在一起可以自由自在的谈任何东西,抒发内心的感受,真的很难吗?.
真的很难.
几乎相似的情节,一对热恋中的青年男女,因为女方的变幻莫测导致身边其貌不扬的女伴横刀夺爱.一句:我是来等你的.横跨了几年光阴的台北街头,恍如隔世.
同样是两个勇于选择的男子,杨德昌让少年选择了纠葛,胖子杀人的画面虽是动画,却仍然触目惊心,而相交之下钟国伦虽在开头被小芝芝戏耍的时候也曾粗暴的推翻摩托车,但是家境的特殊和对方家庭的宽容在恋爱中成长为一个真正懂家顾家的男子.二者在人生的岔路口选择了不同的路.
我们也都曾年轻,在不同的情路,却越行越远.


四.今天你能嫁给谁.青年的无路


《一一》的开始,婚礼的合影伴着钢琴拉开了序幕,本就有着爱情纠葛的前任女友前来哭闹,影片中段.小燕在酒席上终于撕破脸皮.吵骂不止,对婚姻,尤其是青年人的婚姻表现出的无责任,不确定性,杨德昌所设置的矛盾的所具备的戏剧冲突效果极强,肖淑葚的表演也极具张力.
而吴倩莲在《饮食男女》中的表现可以说改变了很多人对她演技的微辞,在和男友的情爱之中几乎不动声色的演绎了其对爱情的鉴真尤其是对婚姻的不确定性,在得知大姐对李凯李凯只是单相思的夜晚,在男友家门前狂摁门铃,之后被拒之门外的心灰意冷和先前的急迫都表现的恰到好处.
同样无比巧合的是,两部影片的年轻一代,除了在感情中一塌糊涂之外,都一起经历了极为失败的投资经历,面对世道的整体低迷,投资也意味着风险,而同样是事业,NJ的小舅子做着与朋友几乎空手套白狼的买卖方式, 《饮食男女》中家倩却选择了正常的白令工作和环境,平步青云,但是面对潜伏的种种陷阱,于是二者统一的选择独自的摇摆不定,有恋不谈婚,有婚恋他人,并在即将中年之时,更加迷惘.


五.原来我们不敢爱.中年之惑


还是在《一一》的开篇一段.NJ在电梯遇到旧日情人,原来昔日的恋人相见也有恨意的,女子的眼里满是恨,真的,旧情新欢,无法平衡.在《饮食男女》中朱家珍同样将一段旧日之爱藏在心中不敢言说,.
人到中年,这样的爱如何说?向谁说?
印象很深的一个镜头:NJ和阿瑞漫步在日本的镜头,路过一段缓步上行的山路.树下,日光投射,缓行之间,我们从人生的一无所有道事业的顶峰,时光流转之间,多年的期待与煎熬最终却只换来一个刻骨铭心的拥抱.
同样不敢说的还有《饮食男女》中的朱家珍,除了不愿听到那些肉麻兮兮的情歌看见更加火辣的情书之外,在每一天放学之后的街头总是在等待,外表强健,性格豪爽的体育老师骑着摩托呼啸而过二者一动一静,一冷一热之间可以看出朱家珍的等待与退缩是则代表了人到中年对感情的畏缩与无奈.
太多的情感纠缠与时间俗务的羁绊,使所有中年的心变得小心翼翼起来.
NJ的妻子哭诉:我感觉自己好像白活了.
生命真的只有一次,我们却不敢爱一次.


六.镜头下的生命


衰老的迹象往往很明显又无处遁形,我们从这两部电影中感受到太多的生命行将尽头的无奈与悲凉.
《一一》中,外婆总是很安静,她不动声色的微笑着看淡世间的悲欢离合,慈祥,博爱的一个老人形象也已丰满的塑造起来.不苟言笑间包容着化解着这一切,而李安让精神上的父亲朗雄在朱爸爸这一角色的设置上更像一个年轻人,他可以努力的通过每个星期天晚餐来维持这个家庭表面上的团结,几乎每一次晚餐都会有一个家庭成员战出来宣布一个可以左右家庭命运走向的决定,先是家倩的欲走还留,又有两个小家庭的相继建立,最后朱爸爸的决定更让这个貌似其乐融融的家庭陷入短暂的混乱.
在整个这两部影片中,有两组镜头给我的印象极深: 《一一》中婷婷回到家,镜头以第一视角在客厅与几间卧室间来回游走,忙乱的医生,绝望无奈的父母,最后落在外婆平静的睡姿上,镜头切过来,婷婷无法言说的站在门外,道出了整个家庭一种复杂的心态.
而《饮食男女》中朱爸爸即将宣布决定时,可以通过几组镜头的快速切换而见到家庭成员的全貌.或迷惑.或企盼,老人的话没有说,在这样一个等待的过程中,所有人性格都表露无疑,家宁夫妇的清涩,家珍的不解,体育老师的盲目.家倩的疑虑,一出群像可见端倪.
可以说,细细品位之下两部影片穿梭在不同的时光,我们见证了处在太平盛世的台北,街头那一张张擦肩而过的面孔,仿佛他们都隐藏着无数的故事,还好,还好我们有杨德昌和李安这样着眼于平民生存状态的导演.它使我们感到,我们和影片中的主人公一样,只是沉湎于这样的生活,因为我们一一都是沉浮于世间的饮食男女.平凡如斯.
并永远无法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