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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安给青年学生的一堂课(上)

2006-6-4 17:55  来源:联合报 作者: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李安给青年学生的一堂课
 
【姜范文/记录整理】


主持人:朱全斌(台艺大传播学院院长)


曾壮祥(台艺大电影系系主任)



朱全斌:李安曾说进艺专好象是人生的一个转折点,在离开学校三十年之后今天回来,我想他心中可能别有意义跟想法。我们常常说近乡情怯,李导演每一次回来都要面对很庞大的人情压力跟关注,不晓得李导演是不是也有「近校情怯」的心情?


多数年轻人的电影,是在拍别人的电影,是movie about movie,而非about life


李安:「近校情怯」是有的,怯的第一点就是人会很多,第二个就是跟我们为什么会「近乡情怯」同一个道理。为什么会怯?学校曾带给我纯真的年代,很纯真的时候会有一些胆怯,就是真我,你摸到它的时候会有一点害怕,而到了有一点年岁的时候,知道纯真已经不再了,要重新回到那个……我叫断背山好了,或者青冥剑也好,或者比较暴力像我做的《绿巨人》,都是一种既害怕又想触摸的纯真年代,艺专对我来讲就是这个。


我进艺专以前,上的是和尚学校,我书读得不太好,虽然我听课听得很有意思,可是考试不是考得很好,但是拍戏我很有兴趣。艺专为什么对我来讲特别有很不一样的分量?那个时候没有五千人,大概只有七百个学生,七个科系,我们那时候没有目的,我也没看过奥斯卡金像奖,没有梦想过要拿金像奖,跟你们现在做的梦真的很不一样,我那时候可能连梦都没有做,只是突然找到自己心仪的人生……也不是方向,就是浸淫其中跟所有学艺术的同学在一起,我的心灵因此得到启发。


我骗我爸说我要去台北补英文,其实很多时候是在排戏,或是看电影,大部分时间都没进补习班。那时候可以为了看电影跑到莺歌,如果miss掉的话,就跑台北。公路局坐到台北市,在车上有很多时间幻想。我常常说在艺专混日子,这个混是很重要的混,非常有意义的,它是我的纯真年代,和出了社会以后是不太一样的。


其实我的幼稚期很长,三十七岁才第一次赚到钱,三十六岁才开张作职业导演,直到了四十几岁还像个学生。我的幼稚期、纯真期非常长,那个纯真期是从艺专开始的,所以这趟回来,虽然校舍跟我那时候印象不一样,可是氛围还在,老师还在,所以会有「近校情怯」的感觉,当然这个感觉很快就被同学的欢呼声给掩盖过去了。


刚才在门口大家问我回学校想跟同学讲什么,我最想讲的就是,上了年纪以后你会觉得这段时期非常宝贵,我希望你们能尽量享受你们的纯真年代。我觉得你们现在还可以不要有目的,不要接触社会,也不要管金像奖这种东西。你没有得到金像奖,没有饭吃,都还是一样可以搞艺术,这才是人生的方向。


我发现很多年轻人做艺术,以电影这个行业来讲,多数年轻人的电影,包括很多成名的导演,他们是在拍别人的电影,是movie about movie,而不是about life,不是在拍人生,直入人生的最底层,跟真实的人做交流,而是从别的电影得到印象去重组。学生因为还很年轻,还没有真的话要讲,还在为赋新词强说愁,以你的幻想你的才气把它发展出来,但这还不是真正的作品,因为你还没体会人生,所以你还在学习、还要体验人生,你对这个世界有什么话要说,才是最重要的,你们在学校要好好的吸收这些。


创作是很私密很内在的,它像怪兽一样,


你要知道怎么和它共存荣


曾壮祥:现在很多导演幷非电影科班出身的,李安导演可不可以给同学一些建议,作为一个科班出身的学生有什么优点?


李安:最大的优点不是电影,而是戏剧。若真要走这条路,希望大学不要读电影,电影没什么好读的。像成龙、洪金宝,他们脑筋比我们读书的灵活得多,我们读书把脑子都读坏了,电影有很多是常识,还有电影感,电影感是天生的。


科班出身有什么好处?我们知道它的历史,知道它的来路,所以我们比较快,他们可能要摸索,跌跌撞撞很多年,不晓得为什么会这样,要怎么让这些东西运作,可是我们马上就能告诉你,我们省很多路,在这个省力的路程中,减少了很多需由挫败中学习的东西。


另外,读书人脸皮比较薄,为什么很多学理论的后来没办法拍电影?因为他学到很多他不能做的事,却不知道为什么小孩子学语言比我们快,因为不怕出丑。读书人会眼高手低,这是劣势。很多电影技巧我是在当导演的时候学的,一边指导一边学,现学现卖,但我有一个老本就是我会导戏,因为我以前在学校演了很多戏。


看电影的时候,有另外一种心路历程,你可以在电影系学到,这个是什么样的片型?观众心里怎样反应?每一种片型都不一样,都有公式,不是你丢进去,观众就会认同。你要表达的概念观众可能看不懂或没办法体会,因为你没有铺陈在一个轨道上,这个轨道可以自己设立,也要留意前人是怎么设立的,观众看的时候会有什么样的心路历程。学生电影可以不要管这些,但毕业后就会面对片型和观众欣赏惯性的问题,这是电影系可以教的,这些东西会让你们比成龙他们学得快,他们也学,但他们从固定的类型片里头学,所以要翻新是比较困难的,但我们可以适应,因为我们知道原则性,就像数学,演算是很慢的,但知道定理、定律,先学了再去算,速度比较快,这是我们的优势。


我还鼓励电影系的学生除了自由创作以外,了解自己是怎么回事对你们的心智开发也非常重要,因为我们的创作跟生活是不一样的环境,创作是很私密很内在的,你要勇敢去摸它,它像怪兽一样,你要知道怎么去处理它,怎么和它共存荣,跟它共同生活。一个内在,一个外在,常常这二个东西是相反的,像我拍电影,角色的个性和人生里的个性是非常不同的,这些你要学会怎样去触摸它,怎样启发它,跟它相处。


作品发表后你会听到同学的反应,可能你很受喜爱,也可能很受大家讨厌,或者很不被了解,从同学、老师的响应里,你学会怎样经营跟人的关系,这些对你们来讲,我觉得是最重要的。这个经营好,就不会像白痴一样,出去被人家打就不想动了。这个养成以后,就是你的底蕴,是陪你活一辈子的,大家在学校是养成教育,只是开始。


我入行十五年,看到的也不少了,在这里举个例子,我看到很多导演,包括成名的导演,拍了一两部大家非常喜欢的电影,他就觉得这个东西最重要,一定要戴个墨镜,或怎么样,因为第一部第二部就是这样成名的,两部以后这个东西慢慢消失,变得愤世嫉俗,然后他的作品就愈缩愈小。但也有人像我这样,我一直在学习,过程非常长远,东西非常多,我学习最多的是在工作时,而不是学校,学校是养成教育,出了学校才是学习的开始。我觉得你们要用心,活到老学到老,电影这个领域是学不完的。


直到第四部电影后,才想到电影要和观众讲讲话


让演员退后一点


朱全斌:李导演在学生时代也跟各位一样拍过短片,那时拍过一部《星期六下午的懒散》,拍的是想做鹭鸶的风筝,怎么想飞都飞不起来,背后有个隐喻,隐喻梦想和现实之间的差距。刚才李导演说纯真年代,不要为功利而拍,可是学生生活经验缺乏,拍什么呢?他们对未来有一种不确定的不安全感、焦虑感,我看到有二种学生,有一些人会拍点类型片的作品,试图结合商业的元素,但也有一些人诚实面对自己人生经验的缺乏,因而不喜欢说故事,就只是表现一种情绪,有点为赋新词强说愁,跟新电影受到批评的现象一样,根本没有故事。不晓得李导演觉得他们这么年轻,在大学里要创作,要拍什么呢?


李安:拍什么东西我不能跟他们讲,一定是要从他自身出来的。不过我从我们的文化养分来讲,我们的教养里,跟西方比,确实有一些地方比较差。我希望你们这一代能补足在我这一代比较弱的,也就是不太会作叙事、线性的发展,我们也不太鼓励这种训练,就是过去所谓的起承转合。我常常发觉,武侠小说或者经典小说,很多有意思的,到后来不了了之,没有办法收尾,它的结构性不强。至于电影,拍到两个钟头,绝大部分是靠结构或者解构,从结构里去解构,在每个环结里把它填足,这是我们过去教育比较少的,而变成原地打转,一个小东西不断扩张,自我不断扩张,所以现在电影,很多吶喊,很多奔跑,很多无奈,疯狂的样子,包括我们很多文化、社会,跟政治现象,搞得大家快疯了,像我弟弟住在台湾比我住在美国火气大很多。


说实在的,我们的文化一直在退步,我觉得我们对不起年轻朋友们,譬如政治,加上很多原因,把我们在华人世界里的强项,自己把它丢掉了,我觉得很对不起学生辈、孩子辈,包括我自己的小孩。


每一样东西,要突破它的话,要先了解它,我觉得我们的了解还不够,包括每一个片型的结构,它的线性发展,这个可以从小说学习,也可以从一般电影上学习,戏剧里面不太多,可是戏剧可以学习它的戏剧感,每一场戏都有它的起承转合,,有它的beginning - middle - end,我们常常是有beginning,没有end,或是没有middle。每一个转折的地方有很多诀窍,这个东西我觉得在学校就要开始学了,学了可能不用,你觉得还是自己比较伟大,可以,等你出去面对它时,你会慢慢反省,慢慢学习。


我一直过了四十几岁才想到有时要变一下,我当学生时一直乖乖的学,任何一个故事我都想起承转合,再从里面慢慢去破,因为那时我主要的兴趣是拍演员的脸,一直拍到第四部电影后,才想到电影要和观众讲讲话,让演员退后一点,因为一般观众,是看两个钟头,不是看五分钟,他最能盯着看的人的脸,就是他自己,你要帮他在脑筋编织故事,其实他是在看他自已,不是在崇拜你。(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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