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路经女同事寝室门口时,突闻里面欢声笑语,好不热闹,原来三大美女齐聚一堂,不知道是在搞么事鬼名堂。欲进去看个究竟却被拒之门外,非常郁闷,只好回来看沟口健二的《
西鹤一代女》(1952年)。正可谓:“三个女人一台戏,就是不给我看戏,只好自己看出戏,结果还是女人戏。”
一年前对沟口健二这位日本前辈电影大师的印象还是比较模糊的,认为他的作品一定非常沉闷乏味,属于那种可望而不可即的,只有敬而远之,怕看了以后损耗太多的脑细胞。但凡事只有真正接触后才能给予适当的评价,后来看了《雨月物语》和《杨贵妃》,才发现大师的作品其实也挺平易近人的,而且与黑泽明电影中女人经常是妖妇和祸害(特别是《乱》中的枫夫人和《蜘蛛巢城》中的浅茅)不同的是,沟口电影中的女性往往天性善良而身不由己,在男人主宰的世界中命运坎坷,常常落得个悲惨的结局,沟口也从此有了个“女性悲剧大师”的美称!
《西鹤一代女》可谓沟口女性悲剧风格的集大成之作。十七世纪幕府时代的日本,封建等级制度无比森严,人民生活极度压抑,男性统治者们操控着方方面面的话语权,女人根本没有掌握自己命运的能力。在这种社会背景下,下层武士爱上了上层的贵妇人,自然被视为“冒天下之大不韪”,不仅女人被驱逐出皇城,男人更是要遭受杀头之极刑,封建制度之腐朽可见一斑,武士临行前那慷慨激昂的爱情宣言完全是对这种压抑专制的控诉。而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们,不仅自己可以妻妾成群,而且还用极为苛刻的标准来约束女性的一言一行(替松平家族选妾的大臣就是要为主子找一个品格相貌都完美无缺的女性),身为少主母亲的春子便由于其行为“不端”,而被剥夺了对儿子的抚养权,只能于多年后在远处观望已经登基为储君的儿子。春子的一生历经坎坷和波折,她当过歌伎,当过女佣,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关爱她的男人,幸福却因为男人的意外身亡而烟消云散。对生活丧失信念的春子出家当尼姑,却又因为亵渎圣地而被驱逐,只好再度从事歌伎这种卑贱的职业,直到年老色衰,依然没有一个安定的着落。她无法依靠自己的亲生骨肉来享受荣华富贵,最后只有沿街乞讨,惨淡度日。然而从影片结尾处沟口给她的特写中,我们可以惊奇地发现到,她的脸上是那么的安详和恬静,似乎早已把人世间的一切都看得通透,将普渡众生的祈祷流诵于街头巷尾中,通过宗教来救赎自己和那个让她尝尽了辛酸的男性社会!
也许是看了一部还不过瘾,也许是窗外雷电交加,无法安然入睡,所以干脆爬起来继续观看沟口的另一部晚期名作《山椒大夫》(1953年),这才发现山椒大夫其实只不过是影片中的大反派——富甲一方的大奴隶主而已(古代的小日本是多么的落后啊,当我们早已经历过盛唐时代的辉煌,进入宋代精致儒雅的士大夫文化时,11世纪的日本还处在奴隶社会的蒙昧中),真正的主角却是哥哥厨子王、妹妹安寿和他们的母亲。这并不是一部以女性悲剧为主线的影片,然而女性的悲剧色彩却比春子更有过之,安寿逃亡中溺水而死,母亲也因为想要逃出苦海而被挑断了脚筋,哭瞎了眼睛。女人是悲惨的,女人又是善良的。纯真而善良的安寿呼唤出厨子王身上被蒙蔽许久的人性光辉,使他从一个助纣为虐的刽子手转变为一位恪守祖训,为民请命的清官。他不顾一切艰难险阻解放了奴隶,流放了凶狠残暴的山椒大夫,却无法挽回安寿的性命,最后只有抱着双目失明的老母痛哭流涕。非常感人的一幕,以至于凌晨5点钟的我不禁有些双目湿润起来!
沟口的古装片真的拍出了一种隽永而淡雅的韵味,从他那不露声色的长镜头中,我们看到了一幅厚重的,具有现实主义色彩的古代日本画卷,他仿佛从影像中还原了那个时代。而画卷中似乎能隐隐地听到女人的呻吟和哀诉,她们总是不幸的主角,无力反抗这个压制她们的男性社会,只有被这个社会折磨至死。相比于沟口,如今的东方电影“大师”们拍古装片时,总是热衷于用绚丽的色彩和浮华的造型来刺激观众的视觉神经,票房收益的确是上去了,电影的本性却被磨灭了,哪如沟口的黑白片经得起时间的考验。但沟口已逝,他是那个时代的产物,而我们这个时代只会诞生数字制作的天才,唯一可做的只有在不断的回顾中怀念他、田中绢代和京町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