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谈《橄榄树下的情人》
2006-4-4 17:57 来源:后窗看电影 作者: zuozhi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阿巴斯在《世纪交替电影宣言 》里说:“我相信有一种电影,允许观众有更大的参与时空——一种「完成一半的电影」、「未拍完的电影」——它必须加入观众的心灵创意,才能完成。”
然而,大师94年的作品《橄榄树下的情人 》却是一部完整且堪称完美的影片。
《橄榄树下的情人 》这个片名我不喜欢,我不懂伊朗文,不知本名是否如此。依我看,叫《橄榄树下 》才符合这部影片和阿巴斯一贯的含蓄风格。
一如阿巴斯其它作品那样,电影的情节很简单。讲的是在伊朗地震后的灾区,一位叫侯赛因的小伙子借助当临时演员的机会向扮演他妻子的一位姑娘塔荷莉求爱的故事。
影片是传统的线型结构,有建置、对抗、结局。但表面上却并不那么明晰,原因就在于它的叙事风格。影片开头,就是一位老者在对着镜头说:他是扮演导演的演员,第一场戏是在某个村子挑选演员。这就确定下整部影片是类似于纪录片式的叙事风格——看起来粗糙随意,实则质朴自然。
两位主人公的出场设计就很巧妙。不像一般电影那样浓墨重彩地刻画人物,而是收敛之极。男女主角都是由摄制组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引出,工作人员到女主角家里一场戏,女主角几乎不发一言,只是坚持穿自己借来的衣服。祖母则絮絮叨叨,说她总不听话。这个似乎让人不注意的小情节正是刻画了女孩固执、有主见的性格。而男主角出场是在那位女工作人员的车里,为了刻画他的性格也是设计了一个很小的情节:去拍摄地路上,突然有一堆砖块占了车道,几个工人在施工建房。女工作人员去交涉,工人却说,如果嫌碍事就自己搬。女工作人员回头看看男主角,结果小伙子马上拒绝:我是来拍电影的,不是来干砖匠的。于是车只好绕道。这似乎只是一个小意外,可后来小伙子跟导演对话时却讲,自己的职业就是砖匠。这一下,前后两个情节想配合,男主角执着的个性就鲜明地凸显出来。这两人的个性就为随后的矛盾冲突埋下了伏笔,此后发生的故事几乎是一种必然。而回首再看影片人物的建置过程,这最重要的一幕却是在让人恍然不觉中完成的。
电影中,第二幕的对抗阶段是要由一个个的事件来推动的,要想好看,这些事件就得不断出乎观众的意外,而最常见的出乎意外就是偶然。但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巧合多了,偶然多了,自然会不真实。但大多数影片在面临此取舍时,还是选择了前者,于是故事里就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最典型的是好莱坞电影,往往故事精彩之极,但或被质疑不真实(如《肖申克 》),或被诟病为太做作(如《撞车 》)。
就连以清新朴实而闻名的《小鞋子 》也未能免俗。阿里的父亲好不容易赚了点外快,妹妹的鞋有了希望,马上导演就安排了一场车祸,让小阿里和观众再次绝望;妹妹的鞋丢了,却恰好穿在了同学的脚上,又恰好是这位同学捡了妹妹的钢笔。情节似乎很好看,但细一推敲,还是留有斧凿的痕迹。
那么精彩与真实不能两全吗?看看《橄榄树下 》,阿巴斯不是像其他人那样去添加偶然性的情节,而是在符合逻辑的种种必然里选择细节,展现冲突。
比如说,塔荷莉拍戏时总是不叫侯赛因的名字,NG了多次,最后小伙子说,我们这里的习俗就是不叫丈夫的名字,替她解了围;侯赛因趁休息间隙向塔荷莉求爱,说同意只要翻一下书就行,可姑娘只是低头看书,后来机会过去了。侯赛因给全摄制组的人送茶,剩下两杯送上楼与塔荷莉共饮,可姑娘不理她,后来侯赛因上来收拾茶具,姑娘的茶杯已经喝过。
这些小情节无一不存在悬念和冲突,又坚定不移地一步步推动着故事发展。但所有情节都完全合理,没有什么偶然因素。那为什么还是让观众不断有意外之感?是因为这些都是容易让人忽视的,看似琐碎的细节。利用一系列故事中必然出现,但却不经意的小细节去展开冲突,推动情节,整部电影便如浑然天成,这是阿巴斯的高明之处。
影片的结局最令人记忆深刻之处当然是那个长镜头,一个大全景镜头里,两个人一前一后,侯赛因拼命的追着姑娘,遍地的绿色中只看见两个小白点在移动,一开始是越来越近,在几乎看不到的最远处,变为一个大点,可是后来又分开了,小伙子又向摄影机方向跑了回来,一直跑到树丛中,影片就结束了。完完整整的一个镜头,长3分45秒。
长镜头是记录片的特征,看来也是阿巴斯的喜好,在后来他拍的《十 》里更是大量使用。他在画面上的另一喜好是人物的对话常是在汽车里完成。为什么有这两种喜好?用长镜头无疑是为了追求记录片式的真实感;而车里拍摄对话,我猜想是因为车里对话,场面调度非常简单,这符合阿巴斯简约的风格。而行驶中窗外不断变化的画面,自然使呆板静态的对话镜头变成较为活泼的动画面,有助于减少观众的视觉疲劳感。
而整部电影的摄影风格与阿巴斯其它影片也是一致的,都是隐藏了摄影机的运动,尽量用固定镜头拍摄运动的主体。在摄影机必须运动时,则采取跟运动主体亦步亦趋的方式,以不留摄影机运动的痕迹。这些跟伯格曼的风格很像,目的很显然是隐藏主观倾向,不影响观众入戏。比较一下普通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电影就可发现异同,好莱坞电影中大量使用摇臂拍摄,摇臂一起来,细心的观众就能意识到:有一部摄影机在旁边,因为人的视角不是这样。
影片的音乐是极为有特点的,因为它只有一段。就是在结尾那个长镜头里,侯赛因跑下山坡拼命的追姑娘的时候,第一次响起了音乐,那是急促的、不安的音乐。当侯赛因往回跑的时候,音乐瞬间变为欢快,毫无疑问,这表示小伙子成功了,至少是明确地进了一大步。所以这可以说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结局,但也可以看作是封闭式的。这样一个含蓄的镜头作结尾的确是“点睛”之笔,其中音乐是最好的道白。
《老子 》云:大音希声,大象无形。以此形容《橄榄树下 》再恰当不过。这部影片不仅对电影人,对于记录片创作者也应有不小的启示。当然,按照阿巴斯的理论,如此完美的作品反而是不完美的,在此后的影片如《樱桃的滋味 》里,他的确是走得更远了。
然而,大师94年的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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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阿巴斯其它作品那样,电影的情节很简单。讲的是在伊朗地震后的灾区,一位叫侯赛因的小伙子借助当临时演员的机会向扮演他妻子的一位姑娘塔荷莉求爱的故事。
影片是传统的线型结构,有建置、对抗、结局。但表面上却并不那么明晰,原因就在于它的叙事风格。影片开头,就是一位老者在对着镜头说:他是扮演导演的演员,第一场戏是在某个村子挑选演员。这就确定下整部影片是类似于纪录片式的叙事风格——看起来粗糙随意,实则质朴自然。
两位主人公的出场设计就很巧妙。不像一般电影那样浓墨重彩地刻画人物,而是收敛之极。男女主角都是由摄制组的那位女工作人员引出,工作人员到女主角家里一场戏,女主角几乎不发一言,只是坚持穿自己借来的衣服。祖母则絮絮叨叨,说她总不听话。这个似乎让人不注意的小情节正是刻画了女孩固执、有主见的性格。而男主角出场是在那位女工作人员的车里,为了刻画他的性格也是设计了一个很小的情节:去拍摄地路上,突然有一堆砖块占了车道,几个工人在施工建房。女工作人员去交涉,工人却说,如果嫌碍事就自己搬。女工作人员回头看看男主角,结果小伙子马上拒绝:我是来拍电影的,不是来干砖匠的。于是车只好绕道。这似乎只是一个小意外,可后来小伙子跟导演对话时却讲,自己的职业就是砖匠。这一下,前后两个情节想配合,男主角执着的个性就鲜明地凸显出来。这两人的个性就为随后的矛盾冲突埋下了伏笔,此后发生的故事几乎是一种必然。而回首再看影片人物的建置过程,这最重要的一幕却是在让人恍然不觉中完成的。
电影中,第二幕的对抗阶段是要由一个个的事件来推动的,要想好看,这些事件就得不断出乎观众的意外,而最常见的出乎意外就是偶然。但这就产生了一个矛盾,虽说无巧不成书,但巧合多了,偶然多了,自然会不真实。但大多数影片在面临此取舍时,还是选择了前者,于是故事里就有了一个又一个的巧合。最典型的是好莱坞电影,往往故事精彩之极,但或被质疑不真实(如《
就连以清新朴实而闻名的《
那么精彩与真实不能两全吗?看看《
比如说,塔荷莉拍戏时总是不叫侯赛因的名字,NG了多次,最后小伙子说,我们这里的习俗就是不叫丈夫的名字,替她解了围;侯赛因趁休息间隙向塔荷莉求爱,说同意只要翻一下书就行,可姑娘只是低头看书,后来机会过去了。侯赛因给全摄制组的人送茶,剩下两杯送上楼与塔荷莉共饮,可姑娘不理她,后来侯赛因上来收拾茶具,姑娘的茶杯已经喝过。
这些小情节无一不存在悬念和冲突,又坚定不移地一步步推动着故事发展。但所有情节都完全合理,没有什么偶然因素。那为什么还是让观众不断有意外之感?是因为这些都是容易让人忽视的,看似琐碎的细节。利用一系列故事中必然出现,但却不经意的小细节去展开冲突,推动情节,整部电影便如浑然天成,这是阿巴斯的高明之处。
影片的结局最令人记忆深刻之处当然是那个长镜头,一个大全景镜头里,两个人一前一后,侯赛因拼命的追着姑娘,遍地的绿色中只看见两个小白点在移动,一开始是越来越近,在几乎看不到的最远处,变为一个大点,可是后来又分开了,小伙子又向摄影机方向跑了回来,一直跑到树丛中,影片就结束了。完完整整的一个镜头,长3分45秒。
长镜头是记录片的特征,看来也是阿巴斯的喜好,在后来他拍的《
而整部电影的摄影风格与阿巴斯其它影片也是一致的,都是隐藏了摄影机的运动,尽量用固定镜头拍摄运动的主体。在摄影机必须运动时,则采取跟运动主体亦步亦趋的方式,以不留摄影机运动的痕迹。这些跟伯格曼的风格很像,目的很显然是隐藏主观倾向,不影响观众入戏。比较一下普通电影尤其是好莱坞电影就可发现异同,好莱坞电影中大量使用摇臂拍摄,摇臂一起来,细心的观众就能意识到:有一部摄影机在旁边,因为人的视角不是这样。
影片的音乐是极为有特点的,因为它只有一段。就是在结尾那个长镜头里,侯赛因跑下山坡拼命的追姑娘的时候,第一次响起了音乐,那是急促的、不安的音乐。当侯赛因往回跑的时候,音乐瞬间变为欢快,毫无疑问,这表示小伙子成功了,至少是明确地进了一大步。所以这可以说是一个半开放式的结局,但也可以看作是封闭式的。这样一个含蓄的镜头作结尾的确是“点睛”之笔,其中音乐是最好的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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