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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梦游》 犹如末代浮世绘

2006-3-27 12:37  来源:后窗看电影 作者:michinita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梦游》是黄文海的第三部纪录片作品,是他“现实三部曲”计划的第二部(其第一部是他2003年非典前后回家乡拍摄的《喧哗的尘土》)。影片的核心人物是四个艺术家──他们的身份具体说来,是画家、行为艺术家、诗人和导演──至少是在这部纪录片拍摄期间,因为它记录的正是这位导演回到河南他成长的小城,拍一部再现他的经历的电影的过程,那个行为艺术家是这部电影的摄影师,而画家和诗人都是电影里的角色。但这个上下文在《梦游》里几乎是完全读解不出来的,因为黄文海并没有交代这四个人为何在这里的原因,我们看到的只是他们已经在这里的事实。关于他们,也没有任何故事发生,甚至没有完整的事件,只有一幕幕的场景,他们在里面活动。这些活动是一而再,再而三的吃饭,喝酒,聊天,偶尔是去不知哪里的地方游走。有时候他们在夜里醒着,便去一个露天的水池游泳,之后去墓地,试图翻过那道围墙──这些行为都没有任何道理可循,即便是他们自己,肯定也没有想过,他们在做什么,为什么这么做;在这个群体当中,那个行为艺术家的行为,尤其令人迷惑:他在任何场合,都会旁若无人地脱衣裸体,贴着墙或窗户倒立,而周围的人,也总是视若无睹,包括在场的小姐们──她们知道这种行为构成了这个艺术家的作品吗?影片中最令人印象深刻的声音和场景,是在一个看不到门和窗的房间里,这位行为艺术家躺在画面左侧蚊帐低垂的床上,啪啪有声地拍打自己的生殖器,而前景中,是那位画家,拖着自己巨幅的画作,也在以生殖器自渎。

 

这些举动是否包含以及在多大程度上包含了在镜头前表演的成分,其实无需追究,因为重要的是这些场景当中透露出来的气息:这些人在怎样活着?他们为什么这样活着?在这个意义上,这部影片是有难度的,它甚至会激怒一部分观众,因为这些人具有一种特殊的身份,他们作为艺术家而存在,而这部影片所呈现的状态对人们日常关于艺术家和艺术家生活的想象构成了彻底的颠覆。影片中的这些人既不创造美,至少是经典意义上的美,似乎也无力创造任何其它的东西,尽管那位画家和行为艺术家都曾在八零年代的当代艺术中扮演过重要的角色。

 

黄文海在后期剪辑时把影像变成黑白,更加重了那种颓废的气息和象征的意味。这个世界变得没有现实感,也感觉不到任何时间的维度,那些人物在里面只是宛如末世的游魂。摄像机距离他们很近,但并不亲密。作者置身其中,又超乎其外,他从一种冷静的视角,既不质疑,也不惊诧,他们为何这样活着;他只是展现了,他们就是这样在活着。他的影像因此具有一种穿透力。这种力度使得这个作品与这个年代的大多数纪录片相比,表现出一种格外不同的质地。如果说,对现实表象的堆积和铺叙是九零年代末以来独立影像制作的主流,《喧哗的尘土》亦是在方法和叙述上延续这一方向,那么《梦游》作为一个新的节点,并非只对黄文海个人有意义,它触及灵魂的描述,是这一时期现实主义影像叙述尚未达到的深度,它们已经提供了足够多的有关现实的图景,却还没有充分地理解和揭示在这个空间里面活着的人的内心──而那正是凝聚了当代生存经验的关键所在。

 

梦游》所拍摄的人,此时此刻,在这个国家,活得是如此不适应。他们作为社会上特殊的一类,难道就应该如此吗?当然不是的,相对于艺术群落当中的闻达者,他们是近于穷途末路的一群。是什么造成了这种分别?影片并没有去探讨。它的触觉始终聚集于它所拍摄的人物的当下,因为所有的原因,相对于他们已经成为的样子,都太不重要了。甚至他们个人的历史和背景也都不重要,当他们出现,他们就是一群半裸的人,坐在那里喝酒;到影片结束,还是这样,没有任何改变──他们已经完全从他们的历史和背景当中被抛了出去,只带着他们的名字和身体,被抛到一个未明的所在。

 

最悲哀的是,他们并不能够也同时抛去沉积在他们身体当中的一切。他们没有办法不是他们已经被塑造成的样子。这是为什么,他们的生命显得那么滞重的原因。他们其实是在沉没,《梦游》记录的即是这沉没的过程当中,他们试图挣脱,然而又不可能挣脱的情景。

 

他们来自哪里?无法从他们自身找到答案。这是《梦游》在消弥了背景的叙述之后,必须被放到更广阔的本土的语境里被理解的原因。至少在纪录片的序列当中,它和1990年吴文光的《流浪北京》遥遥呼应,蒋樾的《彼岸》也可以作为另一个参照。《梦游》当中的人物,作为艺术家仍然是敏感的。他们总是在谈论艺术和人生,更年轻的一代(诗人魔头贝贝和那个导演)往往还涉及宗教──他们内心有一种自我救赎的愿望,他们或许已经感觉到,这种救赎通过艺术的方式,是不可能达到的。然而他们从不谈论理想,这是他们和《流浪北京》所描述的艺术家形象最本质的区别。然而不仅仅令他们自己沮丧的是,那些人曾经就是他们。

 

显然,在今天的时代,他们已经完全无力再回答“艺术家何为?”的命题。但也许,他们并不这样想。他们所有的努力,如黄文海所说,都是为了留下一种存在的印迹。这也正是这些艺术家身份的人和《喧哗的尘土》中,那些普通民众的唯一区别:前者在有意识地活着,而后者并不具备这种意识,他们只是活着。正是这种意识的有无,造就了这些人物的不同感性,尽管具备了这种意识,也并没有让谁找到方向,但至少,他们还因此为他们的存在,保留了最后的一缕诗意──那种败落的诗意。

 作为欧洲最重要的纪录片电影节之一,真实电影节把大奖颁给《梦游》这样的电影,至少意味着一种不保守的眼光和勇气。其中也许还包含着对中国当代艺术的一份理解和期许──尽管作品中艺术家的状态令人感到绝望,甚至恐惧,然而颁奖的行为却肯定了记录的行为和能力:黄文海的作品,正是从不同的层面和角度见证和保留了这时代的人的生活,哪怕这生活有时候是不堪的──因此这个奖,最终表达的是对艺术的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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