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祭——镜像世界里的《梦旅人》
画面伊始,轻扬的音乐下,有穿白衣服的人在黑暗的街道中央摆放着一枝枝玫瑰花,不停不停,一直延伸。一辆黑色的轿车驶来,将摆放整齐的玫瑰花压得粉碎,只剩下茫然不知所措的白衣人。
梦旅人开始了。
我知道,岩井俊二又将给我们展现一个奇异的镜像世界。在这个世界里,人类被分成两种,正常人类与非正常人类。但是正如很难简单的评价一个人是“好人”还是“坏人”,正常与非正常的界限亦是非常模糊。看起来正常的精神病院的小护士,却有残酷与黑暗的思想。“这件羽毛外衣倒是不错。”“这是你的最爱?”当她得知羽毛外衣是可可的最爱,更加激发了她要抢到它的欲望。
人类是一种怎样的动物呢?哲学上说,人类是唯一存在意识的动物。意识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因为它的存在,世界被分裂为众多个体,每个有意识的人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世界。那么生命的意义又是什么?是否我们平时所谈的各种生命都必须肩负的重大意义,而实际上根本是轻若鸿毛的荒诞与脆弱?
也许,《
在这场浩大的青春祭奠仪式中,有三个作为牺牲品的孩子——可可,是个举止异常的孩子,她喜欢黑色,她有一件钟爱的羽毛外衣,大家称她为“乌鸦女儿”(是的,在日本文化里,乌鸦是不可缺少的一部分),在高兴或痛苦的时候,她都会尖厉的喊叫,她看起来那样不安定,连精神病院的高墙也围她不住。卷毛呢,是个心理有阴影的孩子,小学老师千石屋带给他的阴影将一直持续到“世界末日”,那个变了形的长相异常形容猥琐的千石屋正是阴暗心理的化身。小悟,他是个老实的大眼睛小孩,受惊了或是做了错事就瞪着眼睛坐在墙角,或是怯生生的躺在卷毛的身后说:“那样做会犯错误的。”
青春如此苍白无力,人们都是高墙中安逸的井底之蛙,活得简单且满足。青春红着脸从身边溜走,伴随着冷漠的眼神,人们无意挽留。可是这三个被诅咒被隔离的孩子,他们渴望青春能够得到救赎,渴望脆弱的羽翼带他们逃离压抑的高墙。我们都不相信世俗有如此强大的力量让所有人都乖乖低头。
流畅的钢琴声音响起,原来天空可以这样明朗,风这样有力,也许会带我们逃离。即使欺骗自己又能怎样,人总要为一点点虚幻的希望活着。就像《
Oh saviour oh saviour I was relieved
It happened just this morning when I first believed
Jesue Christ Jesue Christ everlasting grace I seek
……
这是一群怎样的孩子,天主教堂的十字塔尖直直插入天空,他们离神如此之近,以为跳上高墙就可以得到救赎。神父在胸前划着“十”字:
“主啊,求你加护这般迷惑的人……”
可是神没有眷顾到这群脆弱的孩子,于是他们依旧一心期盼世界末日的到来,那样,一切坚强与脆弱,欢笑与痛苦都将不复存在,他们将与其他人无异,他们将不再活在梦的暗影里。
“我每日都向神祈求。”
“你祈求什么?”
“世界末日。”
“为……为什么祈求这个?”
“末日的话我会很快乐。”
痛苦的卷毛这样笑着跟神父说。
他们都是脆弱的孩子,他们都有慌张的寻找爸爸妈妈庇护的眼神,迷路的天使还能不能顺利地回到天堂呢?也许弗罗斯特的诗正是为他们而写:
孤单而凄凉——
整夜在湖面上
雾霭迷茫
一条船的笛声
不断哭嚷
像一个迷路的孩子
满肚子委曲,眼泪汪汪
寻找港湾的怀抱
和港湾的目光
他们在黑白交织的画面中向前行进,他们时而奔跑,时而漫步,钢琴的声音依旧流畅,它没有被可可的尖叫破坏,也没有被小悟的突然死亡吓退。真实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为什么可爱的布娃娃与令人恐惧的断裂的手共同存在?地狱在哪里?是否真的有天堂?为什么现实总会嘲笑梦的无能?一直寻找的世界末日又在哪里?我们是否都能得到救赎?为什么小丑一直在笑,他是真的快乐吗?
生命多么可笑,多么荒诞,警察被卷毛随随便便一挥就横在了高墙与一辆大汽车之间,随时会死去。而小悟呢,突然的毫无预兆的就从高墙上跌了下来,年轻的生命就这样消亡。可可,可可用最后一发子弹了结了自己的所有梦想与痛苦,所有自我与恐惧,生命中所有不能承受之重,都只因为一颗小小的子弹烟消云散。
天空有一抹美丽的七色云彩,高墙上有穿黑衣服和白衣服的孩子,迎着天边的夕阳,他们变得那样神圣。世俗中的人们在地面欢腾,他们不解这些孩子的梦。梦的世界里没有疼痛没有黑色,我们也可以是个小丑,掩藏所有的疼痛与悲伤,伪装成更大的快乐。
五彩的梦若是幻灭只能剩黑白的青春。
在青春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是自我的,不允许复制,不允许模仿,绝无仅有的自我,因为无助所以自我,因为自我所以脆弱,绝无仅有的脆弱。
“你身上有杀人的气味,你杀了谁?”
“千石屋老师,我的小学班主任。”
……
“他是我小学老师。”
“那你高中老师呢?”
“千石屋。”
“国中老师呢?”
“是千石屋。”
随着这矛盾的对话,雨中的卷毛显得楚楚可怜。那时他还只是个孩子,世界在他眼睛里也曾是丰富的五彩,可是他不明白,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总会有人要残忍的毁掉这一切,为什么青春只能成为一场生命的祭奠。
“我也杀了人。”可可梦呓一般低声呻吟。
“我的孪生妹妹,她什么都学我,于是我们打赌,……这场堵当然是我赢了,她口吐白沫死掉了,她果然是冒牌货。”
世界上只有独一无二的一个我,我的全部世界存在的意义就是因为我。
湛蓝的大海,美丽的云朵,摇摇晃晃的镜像世界里,两人走到了梦的尽头。原来真的有世界末日,原来我们可以得到救赎。
他们向着权威的太阳开枪,“向它开枪就会爆炸”,可是他们的力量如此微乎其微,与高深莫测的大海相比,与至高无上的太阳相比,人类多么渺小,孩子多么无助!
“我始终非死不可,让我替你洗去你的罪吧!”勇敢的尖锐的乌鸦女儿终于寻到了世界末日……
枪声响起,漫天的红色里,黑色羽毛四下飘散,可可安静的靠在卷毛怀抱里,像眷眷飞行的荆棘鸟缓缓收拢翅膀,无力飞翔,流畅的钢琴声再度响起,伴随着飞扬的羽毛,永永远远飞扬在疼痛的青春祭祀里的羽毛。
其实“天空不过是一块尸布,地球不过是木炭和灰烬的混合物,风景用自己的线条表明它只是一具巨大的骷髅。”
梦中的旅人停住了脚步,世界从此归于平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