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德伯格的娃娃《气泡》
如果选几个词来概括索德伯格的新作[气泡],我会使用:老练、细腻、饱满。从戛纳的一锤定音到沉浮随浪的好莱坞,这个被招安以久、年过不惑的独立电影导演的取景器里出现了一个不知名的美国小镇和小镇里几个更不知名的人以及和他们一样渺小地他们的故事。
影片启始于一片荫荫墓地,工人们仍继续开垦,墓地衍生墓地。有条不紊且生机勃勃。对,我用了生机勃勃来形容,可是不管我用什么词儿,墓地的事实是不会改变的。墓地就是墓地。这就是事实,不由得谁改变。
大全景中能看到零星的墓碑和插与其间的两面美国国旗,就想起朋友给我讲的一个关于美国电影和美国国旗的故事,故事是他听说的,因为是听来的,真实性便打了折扣。
他说:(他的意思应该是所有的)美国电影里都会出现美国国旗。原因就不知道了,还需高人的证实和指点。不过此后我看美国片时,到多了一项乐趣,头脑溜号儿时便会在影片里憋着找星条旗玩。绝大多数都会有。只因它太显眼。而这,是我话语权的底线。
然而旗手的变更,旗帜的意义或作用有时是南辕北辙的。[蜘蛛侠]里象征着“美国XX精神”的星条旗和[沉默的羔羊]里出现的三次美国国旗的意义就决不一样。住口了。
索德伯格称拍摄本片时,要求自己做到尽量不去打扰演员。影像风格方面骤地令我想到了小津(KAO,发现自己最近言必称小津,以此掩饰自己思维的干涩,实在龌龊呀~~),只是镜头内未有流淌娓娓的生命诗篇,道不尽的家长里短;黑白两色的古朴影像透着和谐,比五颜六色更亲近。[气泡]更像是一纸社会普查报告,直面生活;却不屑透露情感。每一场戏里只用2、3个固定的机位,视角多半处于偷窥状态,跃跃欲试呀!大量的人物之间的日常对话,规矩的正反打特写、近景镜头;影像方面索德伯格试图把各个干扰演员表演的介质打磨到了最低。只留下一双眼睛。
用11分钟交代完卡尔和玛莎乏味到乏味的一天生活后,观众和剧中人一样筋疲力尽。影片进入了第二个段落。罗丝作为“闯入者”进入了两人的生活和影片的叙述。
工厂午休。一个三人在餐桌前的全景。玛莎于画左,罗丝居右,卡尔坐在正中。“抉择”的意味是否太过明显了?此前罗丝和卡尔眉目传情很快便得到了无声的反馈。三人边吃边有一搭没一搭的对话、对话、对话……于是近景。玛莎(正打)、罗丝(反打),工整的有些循规蹈矩了?风格使然,岂敢造次?卡尔的近景很有意思,它是个罗丝的过肩镜头,在这个镜头里卡尔和罗丝处于同一个镜头之内。只一个镜头,玛莎已然出局。
不打扰演员?只是一个笑话。高明的是不动声色的横加阻挠。至此,我在想:下一个罗丝的近景会不会与卡尔形成一个过肩拍的反打?这样影像上能更好的匹配她“闯入者”的位置同时暗示她和卡尔的“爱慕关系”。而我显然多虑,没有想象的匹配,没有期待的暗示,依旧是那三个近景镜头呆板的切换。睿智的索德伯格以此向观众暗示,暗示什么?
卡尔的一相情愿吗?
当玛莎看到罗丝在别人家(主人当然不在)的浴缸里悠然惬意时,她脸上的表情分明是难以置信的兴奋和随即被抹走的担忧,她为看到“朋友”罗丝不为人知的一面而雀跃?她竟然在那人家的极可意浴缸里洗澡!她对卡尔说。乏味被惊讶掀起的涟漪,最终仍要归于乏味,愈加的乏味。
而这不是我关心的重点,我关心的是梳妆台上的那只金表。确切的说,是金表的特写;再确切!是金表特写的意义。
它有什么意义?暂时不知道。可突兀的出现不能不引人注意的。
当罗丝和卡尔并肩流连于酒吧的夜,我们和卡尔都以为不远的将来会有一场好戏呢!黑色的天空布满难名地诱惑等待着勇士或白痴付出行动的代价探究它的魅力,当老天爷坐到梳妆台前,我知道它也会撒谎。
[气泡]的观影过程里我不止一次联想到网络上看到“某某某在XX酒店真实偷拍”的视频,却无贬低之意。在卡尔的房间内3个位置组成不等边的三角的摄影机。全景且纹丝不动,充分的自制。正因对摄影机这样的安置不感到陌生,甚至有一丝亲切。导演很好的在影片里营造了真实,(偷窥)生活的真实。一切都是真实存在的:卡尔床上皱摺的被单、玛莎汽车排出的尾气、连罗丝吐出的二手烟都可以随手触摸……而索德伯格不过是在他们的生活里加进了几部摄影机罢了。
影片前半段死水一潭却暗藏汹涌,后半段高潮迭起,争斗、凶杀、侦破陆续有来。“罗丝偷钱”这个行为做为影片的转折点。镜语却依然不紧不慢、按部就班。44分钟,罗丝被人杀害了。
悬念1:谁干的?
玛莎,有着迈克.摩尔一样的身材的女人;单身;和老父久居。失眠是她开启每天的钥匙,照顾年迈的父亲的起居,接他唯一的朋友卡尔上班,在塑胶玩具工厂给玩具娃娃喷漆,下班回家做缝纫,睡觉,再次失眠……惊谔于她持有的平静,就连杀人后也不例外。看着她带着少见的轻松穿上鲜艳的衣服走进当铺,典当了祖母传下来的戒指,又去买卡尔梦寐的钓竿,观众堕入迷雾,是她吗?不会吧?杀人的人不会那么冷静的吧?影像的恶习,便是为我们伪造真实;我们没杀过人,索德伯格也是;我们不确切的知道杀人后人是怎样的,我们的依据只有脑海里的影像存储;她会从噩梦中惊醒?她会过分的警觉以至双手无端的颤抖?每部电影只是提出了自己认为的可能。不具备代表性的可能。
悬念2:她为什么杀人?
回答这个问题,实属不易,很可能徒劳无功。到想说说影片里2个触动我的意象:电视和塑料娃娃工厂。
电视。不知不觉的占有了你的生活的空间和时间,而我们还无知的以为,电视是无力的,它的控制权掌握在我们手中的遥控器。这是另一码事,不是我谈论的范畴。电视决定着我们接受什么样的咨询,尽管有几十个台可以选择,可这种所谓的选择是极其被动的;五花八门的广告无形中影响了、决定了我们的消费,感冒要吃“白加黑”、送礼要送“蚁力神”、置家要上“居然”……广告帮你拟订好了生活,抹平了天才和蠢材间的界线。
[性.谎言.录像带]里的格雷厄姆沉迷于影像(输出方式是电视)无法自拔,看似疗伤止痛实则早已毒气攻心。[气泡]里三个主人公都没有一个完整的家庭,卡尔的母亲、玛莎的父亲的生活完全被电视所占据。影像对人的不知不觉地展开侵略;注意力的焦点被小小的荧光屏所牵引;同时被吸附的还有时间和情感。卡尔家,客厅,沙发上坐着卡尔的母亲。卡尔两次回家的情景似乎没有变化,同样的坐姿、同样的电视节目、同样的机位、同样的对话……不可撼动的冷漠。
不是个案,我有时不自觉的在电视前坐上一下午,关电视那一刻竟想不起4小时前自己看了什么。
塑料娃娃工厂是索德伯格最精心营造的场所了,在此他给予了充分的关注。就好像男孩子永远对玩具手枪着迷一样,娃娃也永远是女孩子的“心头肉”,心智和身体发育尚未成熟的她们此时就显示出了强烈的母爱意识,而可爱的玩具娃娃便是这种母爱的客观载体。可是,如果让那些小女孩看到她们怀里的玩具娃娃是如何生产、制作出来的话,我想那么世界上最伟大的爱顷刻间就化做了一声声尖叫。我看到玛莎用力把两只眼球挤进娃娃的脸,我看到卡尔用铁钎揪出一个个婴儿的头颅,更看到那一盒盒圆润稚嫩的手手脚脚……
[气泡]的结尾,依旧是那间屠宰场般的娃娃工厂,导演最后留给我们的是一堆又一堆的工业残次品。被烧焦、被肢解的娃娃散落在工厂的各个角落。没有完成使命,对于被遗弃的命运保持了矜持的沉默。
相较于那些做工完好的眼球、头颅和手臂会被上色、组装,最后穿上光鲜的衣服放入精美的盒子摆上货架……等待着一个个严父慈母为他们宝贝的孩子将其买走……等待着孩子炽热地体温覆盖塑料材质的表面……暂时的温暖,暂时的爱抚……当拥它们入怀的孩子一天天的长大,不会长大的它们离温暖和爱抚越来越远;离被遗弃的命运就越来越近,就像当年工厂里残次的伙伴……正如从良的妓女永远摆脱不了的过去的宿命一样。
娃娃是一个实质的问题。
在太阳的背后,黑暗里只有恐怖。
玛莎为什么杀人?是感觉罗丝利用了她,自己付出了友情而没有得到反馈的失落?亦或是由于卡尔的疏远使她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自己将孤立无援?还是觉得娃娃们的遭遇实在太像自己和自己的生活?
这次,只有猜想,没有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