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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理与欲望《桂花巷》

2006-2-27 21:55  来源:后窗看电影 作者:郝岩冰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很多人都把陈坤厚忘了,我也差不多忘了。下午检索朋友发来的台湾电影资料,竟然发现《桂花巷》已经可以算是陈坤厚最新的电影之一了。


桂花巷》的底本是萧丽红的同名小说。萧丽红比朱天文年长六岁,也是
1970年代台湾闺秀文学的翘楚之一。据说她开始写这第一部长篇时,才不过二十四岁。小说中原本有很多萧丽红的个人生活经验投射,在电影中却都不见了。原著中的历史背景也被剥离了,因而少了一些时光艰难中的苦楚与隐忍。可以说,吴念真改编的剧本多少有一些简而不精之伤。


电影抽取了小说的脉络,简化成一个旧式女子的传奇。高剔红幼年失去双亲,依仗舅舅拉扯她和弟弟剔江长大。难得是剔红有一双巧手,能织出上好的绣品。清风巷的大户太太看上了剔红,便代她的侄子辛瑞雨提亲。剔红起初不肯答应,但是在剔江出海打鱼遭遇不测之后,便放弃了与之相恋的渔民秦江海,答应嫁入辛家。辛家乃是桂花巷的财主,但是剔红的丈夫却未及而立就病死了。高剔红从此开始独自一人持家教子,直至年暮。这是电影中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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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中有一段关于剔红缠脚的描写,说她觉得自己的脚踝就像被弄断了一样,成片成块地碎在布里,只要将那布松了,脚上的血肉和筋骨就会全部散开。这实在是一段绝妙的描写,不止是因为仔细,而且还因为丰富。剔红忍受痛苦,是因为想要摆脱另一种痛苦。在她改写命运的时候,却已然被命运改写。电影的处理稍显简陋,太多的删剪与忽略直接伤害了情节,使得这个女人的一生看起来不像是命运多舛,而更像是手气不好。


剔红离开秦江海,嫁入桂花巷,目的在于躲避命运的风险。出海打鱼七分险,她无法承担亲人陆续丧失的痛苦,所以在弟弟剔江死后即决定了自己的婚事。然而辛家少爷瑞雨却在大雨滂沱的夜晚肺病突发,数日之后即溘然长逝。或许命运的残酷正在于它的游戏色彩,但是一旦当这场游戏带有某种功利的目的,并且被赋予特定的规则时,超验的游戏就沦为现世的赌博。所以,当剔红在影片的结尾处回头,看到当年的秦江海容光焕发,衣锦而归时,就少了许多苍凉的意味,只是像一个愿赌服输的女人,不能撕心裂肺,只可低眉顺眼,做出一副平静漠然的样子来。


起初辛家看上剔红,原因大致有两处,一是手,二是脚。剔红的手绵白细嫩,而且极其灵巧,大概是她长于“妇工”的明证,而她的小脚则是旧式女子中规中矩的模范,是判断“妇容”的重要标准。无论从哪一处来看,辛家的标准都是最为保守的传统依据。剔红的手脚同时象喻了她的命运,依照故事的本意来看,说成命理可能更合适。


剔红的双手巧到可以生花,但是掌心之中却隐藏了重重危机。她是断掌。世人说相,有道“男人断掌有官做,女人断掌守空房”。剔红在用这双断掌取得了桂花巷财富的同时,也有一双命理的手铐加诸于她的皓腕之上,让她将在轻易得到的同时又沉痛地丧失。而她的三寸金莲则在引导她迈入富贵的厅堂时,同时也让她跌落于痛苦的深渊。这种几乎胶合在一起的矛盾构成了命运强大的扩张力,但陈坤厚的影片却没有能够坚持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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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而易见,剔红是要用屈服的方式来实现她对命运的反抗,这大概是旧式女子唯一可以选择的方式。她始终痛苦于这合二为一的目的和手段之中。在辛瑞雨死后,辛家的叔公告诉剔红,曾有算命先生说瑞雨活不过三十岁,所以他的早逝也在意料之中。提心吊胆的剔红终于舒缓了她的紧张情绪。她这里的放松,显然不是出于对瑞雨之死的愧疚,而是源于自身梦魇的解脱。当她既不能看穿断掌的灾难性预言,也无力用一双玉手摘取想象性的幸福之时,现实的目标成了唯一重要的东西。在某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剔红对她的女仆倾吐了自己内心的秘密,高傲地嘲笑了众人对于断掌的恐惧。此时的高剔红正得意于自己那桂花巷女主人的地位,而她的灾难,也正是这高处的寒凉。


桂花巷的女主人,这个名分实在是一只装满了禁忌的箱子,它有它珠光宝气的表,也有它清规戒律的里。小说和电影里的深宅大院一样,多半都是这样一张堂皇而森严的棋盘。一个女人在里头,不管怎样的周旋,怎样的风光,到最后仍免不了一把残局,死死地抓住身边的几个人不肯放手,僵持着不肯低头认输,可是自己的年华却已不知去向。《怨女》中的银娣是这样,《金锁记》里的七巧是这样,《桂花巷》里的剔红也是这样。而高剔红与前两者的不同,在于她是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用庄子的那个故事来说,高剔红明知道“
巾笥而藏之庙堂之上”的结果,只能是留下一把高贵的骨头,但她还是不愿意曳尾于贫穷和艰险的涂中。


同样是在那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剔红在窗下握着女仆的手,用自己认定的命理和逻辑来规划对方的未来,说的就是自己当初听到的话,“你有这么好看的一双手,将来一定会嫁到富贵人家的。”若干年后,当她要帮年过而立的女仆提亲时,这个女人又把剔红当初的话重新兜落到面前,“你不是说我能嫁给富贵人吗?我在等着呢!”高剔红虚张声势的命运围墙在这句冰冷的讽刺之中一触即溃,当然,更为残酷的是她看着那两个相爱的穷人在多年的坚持之后,迈出了这个富贵的大门,执手而去。剔红在家族权力游戏中所获得的胜利在此刻已经没有了任何意义。

 

3

 


如果可以做了一个稍显简单的划分,那么,影片的前半部分大致可以看成是欲望造就了命运,而后面的故事则多侧重于命运如何培植了欲望。同是欲望,其不同之处在于前者表现为用财富保卫性命,而后者却是用情欲释放身体。辛瑞雨死后,剔红要独自操持家产,从辛家叔公的手里夺取真正的权力。在刚刚开始的时候,这种争夺还需要计谋,但是在单调的重复之中,高剔红已经不再需要殚思竭虑就可以轻松获胜了。当家族游戏的刺激性和危险性减弱之后,在安全的高墙之内,寂寞和无聊的意义就开始浮现上来。剔红需要伸出欲望的触角来感知自己的存在,说得更直接一些,她需要将身体放大,来填充和弥补命运的空白。


在百无聊赖的剔红请来那个戏班子的时候,实际上已经开始了冒险。她坐在戏台对面的亭子间里,看樊梨花如何与薛丁山厮杀。这种逍遥自在的隔岸观火最终变成了高剔红引火烧身的引子。戏台子上的海芙蓉向剔红频递秋波,顾盼流转之间,这个孤独的女人便按捺不住,要将海芙蓉留在家中。在戏曲中,樊梨花对薛丁山的爱慕与渴望已经明显地暗示了高剔红的某些心理。她留下了海芙蓉这个女子,但促使她留下这个女子的原因恰恰是她在戏中的男性形象。可是说,高剔红留下的不是女性海芙蓉,而是男性薛丁山,不是现实里的闺中密友,而是想象中的异性伴侣。当这种暧昧的关系变得越来越明朗时,高剔红的行为终于招致家仆的微词和不满。


美国女作家奥德瑞.罗德将情欲看成是对女人生命力的一种肯定。当辛家叔公死去,剔红失去了斗争游戏的对象之后,她对这种肯定的要求就变得更加迫切。她的情欲没有了转嫁的途径,也不再有消解的必要,除了远隔重洋的儿子之外,也没有人能够阻挡她的身体冒险。她从辛家叔公那里带回了烧鸦片的杨春树。在某一个春情荡漾的夜晚,高剔红体内的火焰终于彻底毁坏了她的黄金锁链。


在小说原著中,高剔红开始注意杨春树,是因为他长得象秦江海。在电影中,这个微妙的起因被取消了。杨春树在这里不再是某一个男人的情感替代物,而是所有男人的身体集装箱,她需要他,并不是因为她怀念他。小说中的情事,在电影中变成了纯粹的性事。


高剔红在知道自己怀孕之后,将杨春树打发走了,她设计了一个圈套让警察带走了这个得意忘形的男子。对于剔红来说,这样的计谋根本不需要多少心思。单从这些情节来看,高剔红这个形象的确有些银娣和七巧的意思,或者还有《红楼梦》里的王熙凤和《查太莱夫人的情人》中的康妮的影子。虽然整部影片的底子薄了一些,调子也弱了一些,但好在这个人物形象本身不是太过薄弱,所以还是在心里记着,像张爱玲说她读书那样,“我喜欢的书,看时特别小心,外面另外用纸包着,以免污损封面,不喜欢的就不包。这本小说我并不喜欢,不过封面实在好看,所以还是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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