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说雅克塔蒂是最伟大的喜剧大师,因为卓别林的巅峰时无法越过的,但塔蒂至少是最有特色的一位喜剧大师。尽管他的电影远没有卓别林的多。
限于所在城市的碟子供应,我只有幸看到塔蒂的三部电影。最初的一部是《我的舅舅》,决定买这张碟最初的原因是看到这是标准公司发行的,艺术品质则是必有保证的。然后是《节日》、《于洛先生的假期》。之前在一些电影史的书中曾见寥寥数语谈及塔蒂,却是看的干巴巴而毫无感觉,所以也未曾于心留下映像。于是当我之后初看塔蒂的电影时,却惊异自己何以忽视这样一位大师。
先是看过很多卓别林的喜剧,看卓别林是真的可以笑到喷饭,而又真的可以笑中含泪,当卓别林在银幕上用叉子叉起面包模仿人的动作跳起著名的“面包舞”时,我是深深折服了的。卓别林的想象力有如神光,照耀在胶片的每一格上,让每一幅画面都如此熠熠生辉。卓别林的喜剧对资本主义社会的讽刺丝毫不留情面,甚而使我感觉在卓别林令人捧腹的每一段画面中,都刻下了这社会“吃人”的印记。当然,这与鲁迅先生的吃人之意相去稍远,而鲁迅先生另一句言语倒是更让人深思不已——“悲剧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喜剧是把无价值的东西撕裂给人看”。不好说卓别林所生活的社会便是无价值的,或许对底层人民来说是一种无价值。但卓别林确实用他天才的喜剧肢体语言撕裂了社会的残酷之处,让人看得心颤。
塔蒂电影的讽刺精神则是更深藏、更含蓄,而毫不激烈的。塔蒂的温和态度与卓别林的激情四射有着巨大的反差。他们之间的差别类似于好莱坞电影与欧洲电影的一惯区别。塔蒂的电影没有紧凑剧情的编织,其电影精神与新现实主义几乎有心灵相通的意味。塔蒂只是在电影中不紧不慢的展示着生活和生活中的笑料。
《我的舅舅》中,塔蒂这个找不到工作的舅舅于洛,丝呼吁这个越来越现代化的资本主义工业世界格格不入,小外甥的爸爸是一家工厂的老板,他让于洛去工厂里工作,于洛却把厂里的机器弄坏,使生产出的塑料管子成了一节一节的“香肠”。外甥的妈妈要给于洛介绍对象,却闹出了一堆一堆的笑话。小外甥的家里的各种物品都显出现代化的味道,于洛到了外甥家却不会用这些东西,而且把一个设计得颇有后工业时代味道的沙发放倒当床躺着。这一切都使用一种极质朴的电影语言表现的,仿佛是在记录着生活,塔蒂的表演很少夸张,这与卓别林的夸张动作对比鲜明。
在塔蒂的处女作《节日》中,塔蒂还留有许多杂技式的表演痕迹,颇多夸张表演,但在《节日》中就已经可以看到塔蒂电影与众不同的质,他更注重的是展示看似平常的生活过程,却不着意突出喜剧的感觉,他用一种近于生活流的方式展示过去的生活与现代化生活在法国乡村小镇上的碰撞,而并无卓别林的“撕裂”之感,而是被塔蒂的笑料融化,我们可以看出讽刺,但我们也会轻轻的笑,这笑不像卓别林电影引起的那般尖锐,而是一种对过去生活怀念的塔蒂式温情。
在《节日》中,塔蒂展示了法国乡村的节庆日传统,展示了各式各样的小人物们的生活笑料。虽然由邮递员作为一条线穿插其中,但却没有一个关于邮递员的喜剧化的故事与激烈的戏剧冲突——这都是好莱坞喜剧片所有的。邮递员在节庆日上放电影的大篷里看到了关于美国邮递员现代化的记录电影,觉得自己太慢了,于是下定决心要骑着自行车以“美国的速度”去送信。这是一种善意的嘲讽,在今天这个全球都真的有美国化速度的后现代世界,塔蒂的电影似乎是一种对往去的缓慢与悠闲时光的怀念,仿佛一种轻轻的耳语提醒:我们是不是生活得太快了?
我所看过的另一部《于洛先生的假期》依旧有着这种特质。在一堆风风火火去海滩度假的中产阶级或资产阶级中,塔蒂仿佛异类在其中的搅和,也只是一些善意的恶作剧,塔蒂仍然没有刻意去编织故事,而是散漫的展示着度假中每天所发生的笑料,轻轻地告诉你那些有钱人的缺点在哪儿,但并不去“撕裂”什么。只是用现实主义镜头语言展示出生活的另一种状态。每一个场面,每一个笑料都不像是在有意去讽刺,每一个动作也都不是一个完整喜剧的一环,难怪巴赞也在《电影是什么》中提及其与新现实主义的关系。
塔蒂没有卓别林的尖锐与激烈,而有着自己的一种更加博大的喜剧情怀。这些喜剧轻轻敲击我们的心灵,提醒我们去怀念过往的日子。塔蒂总让我思考,我们是不是生活得太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