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弓》映射中国改革开放的艰辛历程

韩国导演金基德拍摄的《弓》本来与中国的改革开放八杆子打不着边，但是，我觉得没有比中国的改革开放面临的现实更能阐述影片的寓意了。

 

中国的改革开放，更多程度上是东方社会都必须面临着的如何突破传统的问题。在这一点上，韩国电影的思考并非与我们没有共同之处，这正是这部影片给人一种非常现实意义感觉的原因。

 

正如金基德导演在影片的阐述中所说的一样，他所要揭示的，正是一个老年人，如何面对自己的心态的调整问题。而这种喻体，也非常吻合中国改革所面临的整体心态。

 

看《弓》的一个突出感觉是，它的前半部分是平庸的，甚至觉得这个电影就要这么完了，但是后半部分却能奇峰突起，影片在一个似曾相识的框架中，提出了一个东方社会振聋发聩的命题。

 

相形之下，中国电影往往前半部分是煞有介事的，如《英雄》与《无极》，但到最后，却整个是一个扶不起来的阿斗，觉得空空荡荡。

 

从《弓》的前半部分来看，它几乎就是中国改革开放初年拍摄的一些影片的翻版，撷取一个山高水远的穷乡僻壤，剧中人物面临的是如何面对着外界的诱惑，是否有勇气冲破传统的樊篱，像贾平凹的《小月前本》、《野山》等等。中国的改革影片，最成功的还是这一类表现荒远之地的命运选择的问题，这种题材的简约的无限可能性，使之可以恰当好处地喻意着改革的矛盾纠葛。

 

但《弓》在结尾处超越了这种简单的选择的顺向思维。它的奇特的挖掘的地方，恰恰是在结尾超现实的展示，以及命运的这种自我选择的悖论，正是影片在这一点的奇特的构思，赋予了这一老掉牙的选择性主题以一个新鲜的启迪。这使人不得不感叹韩国电影善于与勇于开拓司空见惯题材下的新鲜内涵，在影片的这一个无甚新意的主题下，找到了一种深刻的最新阐述。

 

影片的前半部分，是我们非常熟悉的结构。一个老者与年轻的女孩，在远离尘世的水上世界，过着平静而简单的生活。老者充满着对女孩肉体的渴望，而女孩则沉浸在波澜不惊的幸福中。外来世界的干扰，仅仅是那些上船来的钓客们的不怀好意的眼光与举动，但这些粗俗不堪的寻欢的男人，在老者的沉稳面前，丝毫不具备竞争力，不可能撼动女孩风平浪静的内心。这样的外面的世界，甚至不会像老者那样，能给予她一种灵魂的安宁，所以，她毫不犹豫地站在了老者的这一边。

 

但是，世界是精彩的，当一个男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女孩的芳心萌动了。影片在素材的运用上并没有创意，甚至那一个引起女孩好奇与热爱的MP3，也曾经在中国电影里以录音机、电灯、火车等诸多现代化的意象存在过。

 

总之，男孩以自己的英俊的外貌，更以外面世界真正具有诱惑的声音、奇技淫巧，动摇了女孩的内心。按照最正常的惯例，女孩决定离开老者的禁锢，投奔更丰富、更广大、更美好的外面的世界。

 

电影如果至此为止，那么就是一部陈词滥调的影片。但影片在这一我们中国电影曾经无数次编写过的情节中，继续残酷而尖锐地走下去，并真正延伸了影片的深刻部分。

 

老者是不会放弃他曾经充满着幻想、充满着期待的女孩的。这里也许不是淫欲的成份，这里面肯定是一种更为深刻的爱，但这种爱是畸形的，是禁锢女孩的思想与青春的，就像中国古老的传统，对觉醒的现代意识的种种束缚，也是以一种爱的形式亮出的。晚清中国对旧传统的维护，其心理上，仍是一种对中国传统文化的畸形的爱，正像这个老者，他无法容忍现代青年走出一条新路。

 

老者的生命是与女孩的生命是连在一起的，他对女孩的拦阻，是以一种爱的名义进行的，失去了女孩，他的生命就没有意义。所以，他毫不犹豫地把女孩离去船只上的绳套，套上了自己的脖子，让女孩的自由，付出传统的代价。

 

女孩在这一刻无法割舍养育她的老者（传统的象征）的那一份恩情（正像传统孕育下的社会，无法舍弃那一份孕育的恩情一样），只得重新回到船上。这时候，老者采用了一种命运的公正的选择，这就是影片中工于心计设计出的一种船上的算命办法。

 

这对于影片的情节设置有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如果没有这样的别出心裁的算命的装置，影片的内涵要浅薄与轻浮得多。这个算命的机关，正是与影片的主题紧紧相关的。聪明的不应该是老者，而是编导，巧妙地为老者安装了这样的算命的装置，并且使影片的主要道具找到了定位。

 

这个设置的算命方法，就是用女孩在船沿边荡着秋千，老者穿过女孩荡过来荡过去的空隙，用弓箭射向船沿，然后让女孩说出命运的答案，再由老者告诉别人。

 

这一喻意，形象地说明了老者与女孩是融为一体的，他们对命运的聆听是不分彼此的，这种命运的共同把握，正在于他们之间的亲密无间。试想，如果女孩没有对老者的充分信任，敢玩这种秋千游戏吗？如果老者没有对女孩的这种真诚之爱，他同样不会把抉择的权利交给女孩。

 

电影深刻地揭示出来的情节是，当老者把女孩出走的权利，要求通过算命的形式解决的时候，影片便点化出一种相互矛盾的深刻悖论来。女孩的命运在自己的手里，她将说出她自己未来的走向；而同时，她的命运也握在老者手里，因为，女孩在秋千上荡过来荡过去的时候，她一直是在老者弓箭的虎视眈眈下进行的。也就是说，围绕着命运这一个共同的主题，老者与女孩的命运都掌握在对方手上，同时也掌握着自己的手里。他们之间任何一点波动，都将导致对方的死亡。这时候，他们会因为这种相互关系中牵扯到生死存亡的私欲因素的加入，而更改命运的公平性吗？这确实是残酷的。老者是否会因为女孩的决计出走，而借故一箭杀死她？女孩是否会因为她必须交待出命运的答案，而在这种答案中，掺入自我的诉求？算命只能针对其他人，一旦决定自己命运的时候，私欲随时可能改变命运的公正性与客观性。影片把所有的命运选择主题，转化成这样的残酷情节，这时候，影片中的射箭与女孩的答案，便不同于以往的这种轻松愉快的算命了，人物都被置于一种你死我活的生死线上，激烈的矛盾纠葛在这里达到了一种剑拔弩张的地步，同样的射箭行为在电影中被赋予了不同的效应，确实是这部电影的构思之妙。

 

这种命运的选择关系中，正反映出改革中的传统与现代之间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主题。这里面有爱，也有恨，双方分别操纵着对方的命运，如何找到这种最合适的选择，确实是改革深层次理论中最痛苦的抉择。

 

毕竟“传统”并没有敌意，只是一种观念而已，“现代”也无法不安慰“传统”的厚望，这就导致了老者与女孩在最后还是结成了联姻。女孩的面容是平静的，回归传统，对于她可能也意味着一种平安，一种一成不变的未来，尽管没有幻想，没有动听的旋律，但是，这里有着她自小到大都熟悉的亲切，以享天年，也可能是“现代”的一种选择。

 

但可敬的是，老者意味着的“传统”，并不想扼杀“现代”的选择，老者在婚礼过后，选择了跳水自尽，让“现代”去重新选择自己的未来。

 

但“传统”的影响是巨大的，甚至以幽灵的形式，强暴着“现代”的贞操，使“现代”烙印下“传统”的痕迹。这正是改革中遇到的一种最普遍的文化命题。影片中，当少女安详地睡在船头，不知从何处来的弓箭，射中了她的下身，而少女也在梦中作出做爱高潮的表情，传统的力量，以弓箭的形式，击破了女孩的贞操，使她注定难以逃脱“传统”的基因。

 

女孩与男孩走向了他们的新生活，她的身上保留着老者的影响，但是，这并不影响他们走向更为精彩的世界，正像“现代”混杂着“传统”的正面与负面的影响，大踏步地走向世界一样。

 

影片的隐喻是非常隐讳的，但却非常对应自然与社会的这种“传统”与“现代”的冲突。影片能把这一种纯粹是观念上的主题，用非常生动而简约的情节表达出来，的确体现出韩国影片的智慧与聪明。以小喻大，在本片中达到了一种非常完美的体现。

 

从影像来看，影片镜头上过分明亮，几乎如电视剧一般，但这一切并不影响内涵上的那么一种深刻。即使你不认同影片与中国改革开放的天作之合的姻缘关系，但它完全可以作为一个公理一般的模式，证明着“新”与“旧”冲突上万变不离其宗的命运、选择、基因混和等共性主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