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部青年电影创作座谈会》发言
●我比较看重这次放映的马俪文导演的《
●王小帅用“分众电影”来为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做辩护;马俪文在极为简短的表达中,说了(电影中)要表达“感情”;贾樟柯深切告诫电影学院的同学们,不要把“艺术电影”当作一个可笑的词加以嘲讽。
●刚才有老师们提到“职业导演”的要求,即青年导演也要学会拍摄别人的剧本。这个要求是合理的。问题是如何拍摄别人写的剧本?如何进入别人的故事?如何想象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现在回到电影
郑洞天老师在发言中提到贾樟柯的这部《
是否有足够的准备,来运用这种空间?即不再做那种“猫和老鼠”之间的游戏之后,我们怎么办?如何建设我们自己?如何将自己调整到一个自由创作者的心态上去?
在这个意义上,我比较看重这次放映的马俪文导演的《
十分遗憾,我没有赶上看这次讨论会放映的藏族青年导演万马才旦的作品《
个人的精神状态不宜直接带到创作中来,未经消化地直接成为创作的基础或者动力。好像非要“弄点什么”,非要绷着那股劲,否则就找不到自己的立足点似的。
艺术性的要求种种,我举一例———整体性的要求,这是一项重要的艺术要求。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王小帅的《
观众仅仅作为“他者”?
与建设我们自己相关———有必要提出这样的问题:当逐渐地解除了来自外部的束缚之后,我们自己是否能够承担起属于自己的责任?比如“观众”这个维度。有些部门曾经替观众考虑了很多,他们曾经以“观众的代表”自居,施加了各种各样额外的负担,令人不堪重负也哭笑不得。而当审查部门已经逐步放松了他们的要求,意欲营造一个更加符合电影制作规律的平台,那么,我们是否应该由自身提出、并且由自身来承担的某些责任?
关于这个话题,我想提及田壮壮,他抱怨媒体上关于电影的文章,大都是“外行话”,“不在点子上”。当然,媒体从业人员与一般观众需要提高他们电影欣赏水平;但是否可以要求媒体记者或者一般观众都来用“内行”的眼光来看待电影?
让他们也运用电影本体论的语言来谈论电影?或者他们对于电影的看法最终要经过内行人的检验和裁决?
再问一句———是否电影从业人员才是电影唯一的“主体”,而将观众仅仅看作是电影的“他者”或者“客体”?
一般观众是谁?当然他们没有上过电影学院,经受过系统的电影教育,迄今他们也没有参与到电影制作的活动中来;并且更为可气的,他们中的大多数人一点也不体谅电影制作的难度,甚至对中国电影往何处去这样的问题毫无兴趣。但是没有办法,除了这些人,我们找不到别的电影观众。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就得承认他们除了不懂电影之外,别的什么都懂:他们是各行各业的专家能人,正在从事着比如教师、律师、医生、经销商、保险推销员、平面设计师、政府官员等各项职业,在这个社会的不同领域中(政治、经济、文化等)发挥着重要作用。如果是年轻学生,那么应该包括物理系、生物系、计算机系或者天文系、化学系等这样一些高端学科。
这样一一列数他们的身份和职业,是因为一般我们想象观众时,只是一些看不见面孔的人们,但其实他们就住在你家对面的楼上,或者在你家隔壁,其貌不扬但是“藏龙卧虎”着呢。也许你以为自己从事电影就比他们聪明一些,其实根本不见得。他们有着自己的专业所以也能够一眼看出你干的活是否达到专业标准,就好像一个铜匠,足够可以看出一个木匠的活糙不糙,糙到什么程度。而且他们都处在自己的生活之中,是解决自己生活中各种疑难问题的高手。更甭说随着DVD机器的普及,他们当中许多人看电影比电影学院的老师同学又多又快,口味和眼界都被提得老高。对于这样的人你能够拿出什么东西把他们摁在电影院里一两个小时,而不使得他们感觉枯燥乏味?如果电影不是拍给其他也拍电影的人看的,电影学院出来的学生不是拍给电影学院的老师和同学们看的,那么,这个问题无法回避。
我曾经在课堂上问年轻学生:你们拍的电影给不给我看啊?他们齐声喊道:给老师看。我说,但是你们知道我想什么吗?你们拿什么与我交流?凭什么你们能够让我在电影院里呆上两个小时呢?我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如今的观众不是当年所表述的“工农兵”,他们被描述为除了热情诚恳,还是“一张白纸”,等着接受你的电影教育。不,在今天应该把观众看作是聪明人,在电影院他们是与你进行一场智力、判断力等方面的竞赛。
这就要求我们的电影创作者不能整天沉浸在自己关于剧作、市场的考虑之中,而是要考虑到我们的观众正在想些什么;他们对于所处的社会现实的认识,已经达到了一个什么样的水平;他们已经就某些重要问题,达成了怎样的共识和底线。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我对于曹保平导演的《
电影是一种说话
我注意到在每部影片放映结束,导演本人与观众交流时,身处电影学院院子里的导演与不在电影学院的导演有着不同的表达。王小帅用“分众电影”来为继续坚持自己的道路做辩护;马俪文在极为简短的表达中,说了(电影中)要表达“感情”;贾樟柯深切告诫电影学院的同学们,不要把“艺术电影”当作一个可笑的词加以嘲讽。而在电影学院做老师的两位导演都不约而同地提到要拍“好看”的电影,除了曹保平之外,还有导演系年轻教师方刚亮。他的这部《
影片放映的现场我曾经给导演用字条的形式提出一个问题:依你在当地(不是在县城)的观察,那里的女孩是否真的迫切地想上学?导演的回答是:“这是一个真正根本性的问题”,但是他们后来把这个问题放弃了,因为关于此并无一个“非如此不可”的答案。影片中有一项交代是,如果不上学,女孩就得早早嫁人。
但是如果当地大多数人如此,这个女孩为什么非得上学不可?
我为什么在现场提出这个问题,实际上是在用一种委婉的方式,来质询这部漂亮的影片为什么不能打动人。影片中关于西海固这个地区景致描写给人的印象是深刻的,当地人用手势做交易、讨价还价的这个细节也是令人称奇和运用出色的,但是进一步需要的是,由这样独特的风土人情如何产生人物的独特的行为动机?如何将这种的风土人情渗透和揉进小女孩内心中去,成为她不可替代的性格的一部分?需要进一步回答的是:西海固的这个小女孩为什么要上学?回答这个问题则让人们看到这个地区的这个小女孩独特的内心世界,也给全片的叙事一个有力支撑。否则,“要上学”这个贯穿整个故事的根本动机,就成了一个抽象的东西。这个问题不解决,影片中那些漂亮的东西(特殊的风土人情)就变成了仅仅是外部的装饰,缺少一个有力的“内核”将它们支撑起来。
做一个体谅的理解:这部影片是导演接的一个“活”,剧本是他人的,不是自己的亲身体验和自己想象力的结果,像这次放映的王小帅、马俪文、贾樟柯的电影那样,所以也不如他们的作品深切感人。但是要知道,电影院里的观众是不管导演在什么情况下工作的,他们只希望得到自己在电影院里想要得到的,就像我们一般也不问医院工作的种种难处,只是要求医生护士为我们提供合格的服务。
刚才有老师们提到“职业导演”的要求,即青年导演也要学会拍摄别人的剧本。这个要求是合理的。问题是如何拍摄别人写的剧本?如何进入别人的故事?
如果自己没有这方面的生活体验,那么如何找到与剧本中人物相近和相通的东西?这涉及到想象力的问题。如何想象自己没有经历过的生活?
简单地说,一个人对他人的了解,其实是从了解自己开始的;对他人行为逻辑的把握,是建立在对自己行为逻辑把握的基础之上,是设身处地去想象———假如自己在同样的情况下会怎么做。除非同意自己这么做,才能同意剧中人物这么做,进而才能得到观众的承认。古话说“人同此心,心同此理”。我们许多电影中的人物行为逻辑为什么不被观众所接受?是因为制作者没有把自己放进去,没有对于人物进行某种同情式的理解,找出更加合乎人性合乎情理的叙事肌理,而是凭空和高高在上地在那里“想点子”、“出奇招”,这样用“头脑”制作出来的电影缺乏生活根基,离开了人物的内心逻辑,当然不会打动人。
电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但是说到底,她也没有那么神秘,只是一个表现与交流手段而已,就像文字是一种古老的表现交流手段一样。手中拿起摄影机的人们,必定是有话要说的人,不是说自己要说的话,就是说别人要说的话。说话总是发自内心的,丢掉了对于作品中人物内心的挖掘,就是丢掉了“所要说的话”。在这个意义上,仍然身在学院的老师们,不能因为长期从事电影技术教学,忘记了对同学们说———“电影是一种说话”,而不仅仅是好看。也许需要这样来提醒同学们:从你们所要说的话开始,来学习电影。
(说明:当时并无事先准备的发言稿,事后根据记忆写出,文字上有润色,并作了若干补充。在行文过程中,一直与我的先生王绥琛进行讨论,他启发了我的很多想法,在此表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