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破狼》杀得过火 矫枉过正

叶伟信在拍了两部不温不火的爱情片（《大城小事》、《飞侠小白龙》）之后，回复《爆裂刑警》的火爆威猛，在甄子丹担纲动作导演的襄助下，将《杀破狼》拍成一部cult味相当浓厚的时装动作警匪片。本片被定为三级，搏杀场面异常凌厉残暴，大洒热血，实有嗜血嗜杀倾向，叫人疑心港产动作片沉寂太久，叶伟信和甄子丹是否都怨气过重，急于表现，发挥得过激过猛，导致《杀破狼》淋漓酣畅却也难以消化。

就全片的几位主要角色来看，都似乎失去理性，疯狂打杀，警与匪之间的交锋完全失去章法。作为反派的洪金宝与吴京凶狠残忍，杀人如麻，而以任达华为首的警察也是罔顾法律，无视程序，栽赃嫁祸，伪造证据，私藏赃款，甚至暴打并逼死嫌犯，出现正邪不分的复杂局面。在这种善恶难明、一派狂杀的情况下，全片大量出现血淋淋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的核突情景，像刀扎手掌、刺入胸膛、抹脖子等自是层出不穷，而像吴京杀张智尧一段，疯狂地乱砍乱剁，直至张智尧血肉模糊，而他自己最后也被甄子丹开膛破肚，变成血人，实在暴力过头，不适合承受能力较差的观众。

本片情理之所以失去法度，是因为片中作为坏蛋的洪金宝太狠太恶而又老奸巨猾，而任达华等一帮警察无论武力还是智谋似乎都低他一等，总是抓不到其犯罪把柄，就连派去做卧底的年轻警探也轻易被识破，因此简直可以说是拿他束手无策。眼见证人和手足惨死，而洪金宝却一直逍遥法外势力坐大，任达华等人焦急万分，偏偏任又面临退休，而且查出罹患脑癌，黔驴技穷之际，逼不得已只好剑走偏锋，想出做假证来钉死洪，就此一发不可收拾，走上邪路，做出违法乱纪之举。事实上，本片警察的窘境和愤怒（廖启智经常狂躁地摔砸东西，任达华气极之下也开车直撞洪金宝——手法像《三岔口》，甚至幻想一枪击毙他），特像对目前港片（动作片）沉暮而众人又无能为力的局面写照，也能看出编导所怀有的一股憋屈的沉闷之气。所以即使甄子丹被上司派来看住这伙冲动的警察，最终却还是加入了他们以暴制暴的行列，以威力惊人大快人心的漂亮功夫收拾残局，编导与观众也因此得到心理上的发泄与满足。

《杀破狼》中的心态，和前不久子弹发射到没有节制的《猛龙》有微妙的相通之处。在《猛龙》中，几位年纪轻阅历浅的“新扎”国际刑警，同样胸怀正义，坚毅勇猛，却也因对手强悍机智而困阻重重，屡受挫折。最最相同的是，两片的警察都在跟反派的交手过程中死伤惨重，活着的主角都是被激怒的人们，他们非但不屈服，反而为了要挽回男人/警队的尊严而始终斗志昂扬，同样也使得这两部电影都蕴涵了为港片（动作片）挽回尊严的影射在里面。不过值得我们注意的是，两片中警察最后的胜利都非正取，亦非智取，他们都脱离了正常轨道：《猛龙》中吴建豪等人违抗出境，与香港警方形成对峙，而且他们杀死悍匪都很侥幸；《杀破狼》中甄子丹交出了警证和手枪，最后也是以单挑逐一解决吴京和洪金宝（影片其实几个段落都揭示了洪金宝有不少嚣张而忠心的打手，怎么到结尾全都自动消失？而且洪金宝也不用枪，居然公正公平地赤手空拳迎战甄子丹，就像在《猛龙》中韩国人只用刀来接受他最后的决斗一样大义凛然）。赢得不合情理，成为这两部电影的硬伤（两片警察始终处于被动，《杀破狼》中警察更连伪造证据都输给寻找证据的坏蛋，相当示弱，幸好只是电影，如果现实真是如此，观众恐要整天担惊受怕）。所以这两部电影又似乎表明，编导对于港片（动作片）的复兴之道还是不得要领，完全是以背弃法律、不正当地乱打乱杀乱开枪来赢得尊严。不过这两部电影虽然都一味蛮干，片中警察那种孤注一掷、舍生忘死的精神还是可嘉，尤其任达华在《杀破狼》中饰演的阿忠，得了癌症还不惜拼尽最后全力，颇有悲情之感。可以说，这两部电影已经够有力有节有风骨，只是还不够“有理”，需要理性和克制。

相比《猛龙》还有黄圣依、李冰冰作红花点缀，《杀破狼》是一部更彻底的男性影片，女性角色戏分相当之少，全片几乎就是男人们杀来杀去，斗来斗去，相当压抑沉重。唯有当男人们与妻子儿女在一起，他们才能稍展紧锁的眉头，露出些许笑意，显现男性耽溺于厮杀搏斗的凶残血性的另一面，亦成为他们人性并未全然泯灭的象征。像洪金宝饰演的王宝一向凶神恶煞，暴躁狂妄，身处监牢却不忘给家里打电话，语调也异常温柔。而任达华等人也颇有责任感，在证人被害后主动抚养遗孤，几个兄弟也齐心协力地帮助他，忠心耿耿，说一不二。如他们和证人遗孤海儿在海边玩耍（影片开始时海儿问她父亲什么时候可以带她到海边玩，这个愿望由任达华帮她实现，说明任的义气和用心）的镜头，碧海青天，开阔写意，愉悦舒畅，构成全片最有人情味和温暖感的戏分。或许叶伟信也意识到全片黑色气息过重，因而故意设置父亲节的桥段，加插了前述一些正常的人情场景。但问题在于，全片血腥杀戮过头，仅有的一些温馨戏分也全被淹没。像阿琛刚收到女儿礼物，还未来得及拆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吴京捅死，相当凄惨而令人遗憾。而甄子丹与洪金宝决战正酣，洪金宝的手机突然响起，妻子打来电话，洪似乎忘却身边劲敌，只顾在电话中撒谎安慰妻子，正是在其松懈时甄子丹趁机得手，决定性地控制战局。这样的处理就嫌牵强混乱，会让观众无所适从，因为减轻了王宝这个人物的罪恶感，令人觉得他反倒有同情之处，实无必要。整体来讲，全片始终笼罩在一片悲愤肃杀的愁云惨雾之中，未能平衡过来，观者也不得舒怀。我的看法是，还不如删去那些生硬加插的煽情枝蔓，或许反可成为一部风格统一的彻头彻尾的cult片。

在港产动作片中，《杀破狼》那种善恶混淆、价值紊乱的剧情早是老牌桥段，该片最大的新意其实在于让洪金宝和吴京做反派。他们不是老面孔，但扮演穷凶极恶的大反派似乎都是头一回（洪金宝早期或许演过），此番他们自毁形象，表现都很出彩。洪金宝近来从幕后重新回到幕前表演，再次证实他是实力不凡的重量级演员。他刚和任达华在《猛龙》中演难兄难弟，这次就成了生死对头。他在《杀破狼》中除了继续叼雪茄，腆大肚子，身手还是那么灵敏而有爆发力，还扎小辫子，留胡须，造型上有突破。而且演得够阴险狠辣，又够嚣张跋扈，眼神非常有杀伤力和震慑性，令人不寒而栗，活现了不可一世的霸气和蛮横。如果有机会，相信可以为他填补表演奖项上的空白。吴京演沉默寡言丧心病狂的杀手，几乎全是打戏，全片最血腥核突的杀人戏几乎都由他来完成，他在片中以潇洒流利的专业动作取胜，表演上则未有多大发挥。需要提醒的是，该片对于看惯洪金宝诙谐幽默的福星形象以及吴京可爱乖乖仔形象的观众来说，一时可能会不大习惯。其他主配角演员都较可观，如甄子丹，早在德宝公司的《特警屠龙》、《直击证人》中扮过勇猛无敌的警察，这次当然演绎得游刃有余。而任达华近年也接演了太多警察，这次不过是熟门熟路，信手拈来，而该片中阿忠的复杂性格有点像他在《杀手之王》中饰演的炽天使，也是以地下法庭式的手段来惩罚罪犯。廖启智是老戏骨，有一段戏最好，他与任达华在餐厅吃饭，两人若无其事地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癌症，任走后他无处发泄地摔杯子，动静之间演出难掩的悲痛与对手足的关爱，演得自然贴切，令人印象深刻。

《杀破狼》无疑是近期港片中风格特别醒目的一部，火爆凌厉，冲力强劲，视觉刺激，豪快直爽，连场恶斗都拍出港片许久未曾出现的血性气概，但与《猛龙》一样，弊在勇往直前却方向错乱，夸张失实，虽然历经磨难，全歼恶敌，但正邪已难区分，可谓杀敌一万，自损八千，需要清醒。近来动作片日渐消沉，这两部电影似乎掀起一股新的时装动作热潮，正在拍摄中的《龙虎门》也是炒得火热。复兴动作片的愿望是好的，但也请编导们注意情理，控制力度和火候，当心矫枉过正，否则火力太大，猛药下得过多，只会伤身。像《杀破狼》这样被定性为三级，便值得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