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宫崎骏的多重比较

2005-11-12 13:39 　来源:现象论坛作者:春萧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从所有作品整体来看，宫崎骏的思想是一以贯之且辨证发展着的，他的世界观、历史观、人生观和艺术观有着明晰的脉络，最终都为建构那个完满的“宫崎骏世界”而努力。这个“宫崎骏世界”也许远远不是最好或最真实最究极的，但它却是目前最成熟和最完整的。
——引用
    与高田勋：
    宫崎骏《幽灵公主》中的世界很有意思。
    人与自然之间对立冲突的代表均为女性：一方是幽灵公主，一方是女城主（象征城堡以及城堡所代表的先进生产力），安插在一个男权（雄性）意识的社会中，这二者应该是两方阵营中思想比较先进和充满颠覆性质的（或许阿珊本身的思想并无多少进步，但是她身为人类的却存在于非人类世界这本身也说明了问题）。阿席达加则代表意图维护两方阵营平衡点，当然，无论他还是麒麟兽，对于自我毁灭这个结局应该是无能为力的，从女城主意图以火器射杀麒麟并且说：“麒麟是主宰死亡的”（隐喻人类在试图拼命摆脱这个循环的夙命，然而这几乎是不可能的），所以宫崎骏以希腊神话式的手法表面性的终结了这个故事，同时将这个他也无法解决的难题抛给了后人；所以，似乎可以理解宫崎骏当时的金盆洗手。
    不过说到和高田的遗作《平成狸合战》相比，我的感觉还是宫崎妥协和迎合市场的部分太多，类似的主题，我看出了宫崎的用力，以及他为了平衡各层次的观众所做出的努力，阿席达加近乎使命感的人文关怀还是让我有种制造悲鸣的穿凿，同时从侧面也说明了：没人能主宰一切，即使麒麟兽也做不到。相比之下高田笔下的狸猫简直是举重若轻！蜜糖之中包裹着的寒芒令人感觉那悲伤不是刻意营造出的无奈，只是一桩残酷事实的淡然展示。尤其让我觉得他更胜一筹的原因是：宫崎刻意塑造了两方阵营的冲突，并加入了一个充当平衡点兼说教角色的阿席达加，这样单纯的二维对立的结果是使他的作品更容易被接受和理解，在传达上既可谓摸准市场，也清晰而深刻的表达了自己的理念，在画面，音乐等技术方面同样完满的迎合了各方面的需求；高田的《平成狸合战》的视角要更为灵活，表面看似单纯的以狸猫的眼睛看人，刨除了动画监督们以人为本位的惯性；另一方面，实际上狸猫的一切行动都出自人类的影响，所以狸猫影射的内容是双方面的，这就比宫崎简单的黑白世界在处理上高明的多。
    而狸猫无奈的挣扎到最后集体幻化出最初的风景与麒麟兽近乎神迹般的将人工的东西毁灭换回原始的自然，这一比较上明显高田的更为尖锐与无奈（一群狸猫欢天喜地的被飞驰的大车撞死那段可谓讽刺绝妙）；而宫崎最后以“我们要一起活下去”（这个我们不单纯指他们，更多的是对于无法解决的两难循环的一个近乎妥协的期望）。换个角度来说，狸猫始终要受制于现实，高田是一个现实主义大师；而宫崎则拥有疯狂的想象力，这种想象力与均衡感（表达上宫崎更易被接受）制造出的作品，虽然未必是最深刻，但却是最完满的（当然，我始终认为手冢更杰出）。
    至于《幽灵公主》人类彼此的矛盾，因为片子删剪了很多，并不深入，或许也是不太敢深入。但它还是昭示出这样一个令人无奈的道理：只有人类是懂得自相残杀的生物。
    说到最对个人胃口的，还是大友克洋和押井守。
    与大友克洋和押井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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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与千寻》说的文一点是人在异化环境下迷失自我-审视自我-继而重拾自我的一个过程。在这之中始终相伴而行的是宫崎特有的符号语言（譬如变猪和千寻的名字被抽走）。其间的意思可以说相当丰富，但是并不存在太多理解上的难度，因为市场需要，宫崎不可能把自己的作品弄的很抽象，但同时也从侧面折射出宫崎化繁为简的能力令人惊叹。至于对于题材把握的能力，穿梭其间的精彩更不待说。（其实我总感觉看宫崎主要还是看想象力），不过真正看出点更深的东西，恐怕还得颠覆日本本国传统的大友克洋和押井守，这二位强调暴动，但实际上从表现形式几无共通之处，有位朋友说什么看《大炮之街》与《攻壳机动队》有异曲同工之感，我个人对于最喜欢的两位监督被其只言片语间肆意同化定论，实在哭笑不得。
    大友和押井虽然都植根于“写实”这一基础进行创作，但相对来说大友的作品更天马行空，那种极度异化的空间和人物是宫崎和押井都不敢想象的（这二人不管怎么说至少还将故事发生在正常的世界里），押井色调偏冷，相对于大友的疯狂他是一种理性的剥现，但却因此更为阴郁、冷漠。
    《大炮之街》是在看似荒诞的剧情中塑造的一个真实世界的缩微模型。并且从其人物设定也能看出来是作者有意将人物机械化：每个人如零件一般，忠实却不敢越丝毫雷池的完成每一步流程。而最后那个开炮的长官，如进行庄严仪式，形式上竟然教条若此！在如今物化严重的社会很具嘲讽意义。而开炮的动机、对敌人是谁的模糊化就更显而易见（说现实一点，恐怕大多数人都不清楚自己工作的结果究竟能带来多少实质上的意义），而我上述这些仅仅是《大炮之街》所透射出的冰山一角，更不用说用一个无间断镜头拍摄整个动画这一前无古人的创举。
    大友和押井，包括宫崎，他们所最终追溯的都是人类对于“活着”（生存的意义）这一终极概念的思考和探索，宫崎只追逐到了“一起活下去”（人与生态彼此的平衡）就停住了脚步，而以超自然的力量粉饰庄严。大友和押井剑走偏锋，应该说宫崎通过现有世界发挥对未来的呼吁和倡导；押井致力构架未来世界的模样；大友则是自毁倾向严重的极端者（主要参考作品是大友的《阿基拉》和押井的《攻壳机动队》）：无敌少年铁雄利用自身的异化寻求自我保护，以拥有能保护个体的绝对力量来防止潜在的威胁，但是这种欲望一旦膨胀是不会有休止的，于是为了不被伤害而制造更大伤害，这种不断爆发的恶念最终会令他导向消亡（被更强大的个体和集体消灭）或重建世界，在这里大友选择的是前者，但是恐怕其潜意识里更认同后者（铁雄死亡后，东京也基本毁灭了）；押井则通过《攻壳》表现了他对心中未来的构想，人工智能拥有了人类本身才应有的灵魂，并且意识不再拘泥于依附实体存在，独立产生交流形式。这种表面看来似乎更完美的形式实际上将心的距离拉的更远了，靠意识存在而不去感知的生物实际上是有很大缺陷的——难道人类不是因为有记忆有感情，所以才显得独特么？如果丧失了这些，那么人类这种极力追求文明的生物真的是毁于自己构筑的文明里了。
    与渡边信一郎：
    渡边的思想缺少的是连贯感。当然，严格意义上讲，渡边风格的作品目前只有两部，很难分析。
    单纯从一部《COWBOY BEBOP》中，只能说是一部十分精湛的动画，而剧场因受制于时间限制要求更高，这点TV版动画显然难度降低（从庸俗到只剩画面的《天国之门》可见一斑）。但是从表现上来讲，宫崎的主题并不单纯只有环保，这里面承载的内涵，因预备在后面交代，暂不赘笔。
    而《混沌武士》，实际上是一部高姿态的恶搞（渡边的动画令人很喜欢的一点是有如看电影，废笔很少），当中更植入了很多与古装剧并不合适的新潮音乐，以及一些过分夸张的剧情，与其说是渡边对于传统的颠覆，毋宁说他其实是取了巧，并且那些元素除却给人突然而至的惊异，形式上相当生猛，思考余地却大打折扣，而且穿凿感较重（从主题上，向日葵武士的寻觅逐渐在剧情发展中退而其次，而到最后忽又草草爆发，实在突兀）。不过就故事的可观性上《混沌武士》应该说是去年最令人目眩神移的TV动画了，但是后面几集渡边显然无心恋战，浮躁之态跃然，草草收笔也是正常。
    当然，宫崎的《哈威尔的移动城》我认为拍的也不行。就喜欢一途，它远不如《混沌武士》。
    宫崎的《幽灵公主》绝非低龄化那么简单，对于人类而言，需要思考始终是人与自然之间的两难抉择，这种悲天悯人的情怀绝非一般少年所能理解的，我想现在的很多孩子对于野猪明知必死但却仍然拼命，甚或那些动物的坚持恐怕都会持怀疑态度，觉得他们作为麒麟的殉道者是否弱智。但是他们牺牲的背后，承载的并不能简单的归为保护环境，宫崎提出的是一个千年难解的循环，即人类总是在自以为得计的情况下制造更大的悲剧——人类追求生存的幸福这一本能，就是与自然界中其他种族冲突的来源。而异化后的幽灵公主以动物的视角如此精确的观察人类，无疑这一高明之处要归功于手冢和高田等大师（宫崎所做的是不断打磨前人的胜利果实），人与其他种族凭各自的“正义”不可避免的导向相互毁灭的悲剧。当然，即便卷帙浩繁若此的大剧场到最后也未能提出一个合理的解决之道，单纯的以一句“活下去”将故事打上粉饰太平的团圆结局，这也是宫崎太过成功的商业背后不得不迁就市场的妥协与无奈，他要使用更易于被人接受的形式提出他的观点——而事实上未必是宫崎不想解决这一两难，只怕是他想象不出解决之道……
    《幽》的主人公阿席达加从表面看来的确比较像动画版《风》的女主角娜乌席卡，但是阿席达加无疑比后者更为成熟理智，自身负载的悲剧情绪也更重，应该说本片是最能完整的体现出宫崎世界观的典范之作，同时也是他在个人领域中最深入的一次成人式的探索（始终觉得《风》还是漫画好一点，并且也胜《幽灵公主》一筹；一位兄弟说《幽灵公主》似乎缺了点内容，不幸言中——这片子导演版我记得共有五个小时，后来无奈之下才剪成现在两小时十七分钟，实际上使这片子在理解上加大了难度而并非更加精练），至于后来的《千与千寻》，我想那应该是宫崎对于少年疯狂想象力的一次完美回归。
    渡边的差距：我想《COWBOY BEBOP》和《混沌武士》就像是同样一个演员用一种表演——以漫不经心的方式托出每个人背后使命（夙命）式的沉痛主题，看似主线的命题（COWBOY是为了生计做赏金猎人，后者是因武士一时无聊陪同小姑娘去寻找向日葵武士）从来不是渡边所述故事的重心。就表现力“混沌”相比前者显然差了一大块，只是渡边这样重复建设，那不是完善和丰富了他的“渡边世界”，从《混沌》的表现形式上看，只是拼命以夸张外表掩盖越发离题的力不从心。
    由此总结：相比之下渡边重视的更多的是局部建设，或者说像大多数日本动画监督，更习惯于着手人与人的冲突，《COWBOY BEOBP》的成功除了内涵丰富的故事，精良的画面，完美的音乐也占了很大的理由；宫崎则更重视的是庞大的故事背景之下对于人类终极形态的探索，虽然这一探索上前面的手冢和后面的大友、押井在各自的领域无疑比他深刻且尖锐的多，但是到目前为止宫崎之所以最成功，在于他是一位融千人之智的折衷集大成者。如开头引言所谈，在成熟与完整取得的平衡上，恐怕没有人能与之媲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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