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淡无味的急就章《长恨歌》

原著小说是借一个女子三十多年的传奇经历来描绘一座东方都市的沧桑变迁。而电影放弃了原著小说宏大的叙事架构，转而描写一个小女子三十五年的风花雪月，摆明了是要与它脱离关系。本不是同路人，我们又何苦要将他们捆在一起说事呢？不妨将这它看作一则爱情故事，正如影片的宣传词所讲：“一个女人与四个男人跌宕起伏、哀婉动人的情与爱……”

影片的问题也就出在这里，这四段爱情故事时间整整跨越三十五年，要想在108分钟（还包括片头片尾时间）中讲三十五年的故事，简直就是强人所难。看得出影片将重点放在49年以前，即王琦瑶与李主任的故事，在时间上占了近一半篇幅，这也是印象中关锦鹏比较容易把握的年代。众所周知，他曾经成功拍摄过描写旧上海生活的《阮玲玉》、《红玫瑰与白玫瑰》等影片。

遗憾的是，就是这段故事还是讲得过于仓促，连王琦瑶在上海小姐选美中获第三都来不及交代清楚，以致于后面人们称她“三小姐”，观众觉得莫明其妙。李主任在上海“打老虎”的经历更象是黑社会的弱肉强食，一看便知是“香港制造”，而非大陆特产，何等强势的李主任到最后竟然靠一个女人的庇护方能苟全性命。王跟李开始其实还谈不上爱情，不过是他包养的金丝雀而已。后面的故事更是讲匆匆忙忙，王琦瑶刚才还在为李主任的“去世”歇斯底里地哭泣，不一会儿又在和康明逊眉来眼去，紧接着又要跑去堕胎了。实际片中与跟王发生关系的只有三个男人，前后时间跨度为三十五年，但从实际效果来看，似乎她如换衣服似的一直不停地在换男人。换到最后，找了一个跟她女儿年纪相仿的男人，惹来杀身之祸，仿佛也在情理之中，就象程先生所说“迟早会出事的”。观众冷眼旁观只等着看她的下场，根本无法投入同情与怜惜之心。

从影片来看，王琦瑶真正爱的是康明逊，一个女人可以为一个男人非婚生子，一定爱到一定程度才做到的，何况又是在那样的历史背景之下。关锦鹏电影中男人对女人大都负情忘义，男人对男人倒是有情有义，这可能跟他的性取向有关。片中李主任视王为豢养的宠物，而她最爱的康明逊则是爱情逃兵，她化钱买来的丈夫中不过求一个名份而已，忘年恋的老克腊更是翻脸无情。只有程先生一路相伴，却只能做默默无闻的护花使者，这跟他的角色定位、社会大环境有关，更是他的性格使然。

影片只出现大约七处上海外景，还大都是过场戏。这也不怪关锦鹏。许鞍华拍《半生缘》的时候就遇这样的情况，上海变化太快了，用个最俗气形容词就是“日新月异”，对拍旧上海电影的人来说，这个词决对是贬义词。但将影片的场景（咖啡馆、舞厅、公寓）布置得如此潦草、马虎就说不过去了，一看就知道不是人们日常活动、家居的场所，更不要说什么地域、时代特征了。这样可以让人一眼看穿的虚假，也过于不负责任了吧。特别是墙上那一面面挂钟，越发显出美术指导的敷衍了事。难道他妄想一招鲜吃遍天？

涉及王琦瑶的四场外景戏，只有康明逊骑车带王琦瑶去堕胎还有点意思，将两人的心理状态表露无遗：康明逊敢爱不敢当，王琦瑶走投无路，既想着赶快解决麻烦，同时又于心不忍，毕竟是自己的骨肉。到底是她真正爱的人，明知道这个懦弱的男人流下的眼泪一文不值，还是感动了她，于是决定留下孽种。王琦瑶回家在弄堂口这一段本来也不差，只可惜《半生缘》珠玉在前，就显得有点平淡了。那个戴毡帽的门房探出头跟王琦瑶说话时，我忽然想到，为什么都不讲方言呢？上海是中国最大的移民城市，南腔北调原本就是上海的一大特色。郑秀文蹩脚的普通话只能算是影片的瑕疵，《卧虎藏龙》中周润发、杨紫琼的普通话也不标准，但并不影响影片在世界范围内大获成功。

本片真正的败笔之一是郑秀文乏善可陈的演技，看得出她努力了，但效果似乎并不明显。她无法将王琦瑶在不同的社会环境下各个年龄阶段的心理特征准确地表达出来：无论是少女时代的天真单纯、中年时代的压抑伤感，还是初为人妇的风情万种、人到暮年的心犹不甘。片中只看到她木讷平板的脸孔，要不就是火山爆发似的歇斯底里。张曼玉克制低调的表演为世人称道，屡获奖项，但她的表演是与影片角色贴合的，从来不是没有来由的。《花样年华》这样单薄的剧本，硬靠着她与梁朝伟的表演撑起半壁江山。郑秀文在角色处理上就显得相当冒失，如果她反击李主任说，扔玫瑰的人才有资格说评价她的穿着。是刻意表现王琦瑶的单纯中略带有心机的话，那后来搜家时她竟然对副官说出“我一句话就能置以你死地”的话，又该如何解释，试问她有资本说这样硬气的话吗？一个好的演员应该会拒绝不适合她角色的台词，香港电影人向来有现场修改剧本的习惯，而郑秀文又是影片唯一的主角，看来只能归究于她对角色的理解不够透彻。相形之下，名不经传的苏岩（蒋莉丽的饰演者）的表演就要技高一筹，难怪有人感叹她才真正演出了上海女人的韵味。特别是她端着酒杯对康明逊说，你们在一起不容易，你要好好待她。这话里暗带着机锋，足以让对爱情持消极态度的康明逊坐立不安了。这是影片中唯一让我动容的段落。

郑秀文表演失败一半出在糟糕的剧本上，草率匆忙的故事情节让一班配角走马灯似的来去来去，没有投入表演的机会，更让女主角的情感流露缺乏必要的起承转合，显得异样的突兀。李主任身份的具体落实也是一个失误，不仅失去神秘感，而且微妙地表现出影片的意识形态倾向。特别是安排他失势前欣赏的那一段评弹，表面看是借杜十娘的悲惨身世喻示王琦瑶今后的命运，实则上暗示了他的政治身份。对49年以后大陆的社会大环境描述更是失当，给人错觉是刚建立的红色中国相当开放自由，想走就走，想回就回，仿佛那时的公民真的可以自行选择自己的命运似的。这不仅仅是回避历史的问题了，简直让人怀疑有粉饰历史的嫌疑了。我们不禁要问：关锦鹏你究竟怕什么？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本是长恨歌的原始出处，但在影片中爱已是无法天长地久，恨更是不知从何说起。就这样将一个女人三十五年的情爱故事走过场似的草草交代一下，就算完事了。不得不承认，这是一部没有鲜明特色与个性、令人失望的平庸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