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尔本国际电影节」(七月二十日至八月七日)虽然已完结足有一个月,但大小影院似乎对其中的选映作品难舍难离,持续放映好些电影;零四、零五年的香港电影更是电影节的主角,其中周星驰的《功夫》更是大街小巷人人谈论;尤其当人家知道你正在修习电影研究而又来自香港,必定对你穷追不舍,探问对《功夫》一片的看法,更甚者会以为来自香港的过客必然略懂一招半式,深藏不露。
除了周星驰的《功夫》之外,「墨尔本电影节」还选映了杜琪峰的《黑社会》、陈果的所有作品、尔冬升的《旺角黑夜》、彭浩翔的《公主复仇记》、陈耀成的《灵琴新韵》、余力为的《天上人间》、袁建滔的《麦兜菠萝油王子》以及港日韩合作的《三更2》。电影节的香港电影活动,更包括陈果和杜琪峰先后出席本地答问大会;而《黑社会》作为整个电影节的闭幕放映活动,以至周星驰正面与万千观众对谈,更成为电影节的高潮──外地观众以为真的有机会看到「功夫大师」耍来拳脚交加,引得哄堂大笑,岂料周星驰只是严肃答问,令现场观众目瞪口呆,却又更相信星爷真的深藏不露。
周星驰是样板的港式想象?
诚然,香港过客与星爷电影在墨尔本都真的是「深藏不露」,如唐人街港式商铺的手信公仔,可能十年如一日的被摆放在橱窗前,西方(白)人路经必会伫足观看,看那像《Kill Bill 2》的白眉道长玩偶,或那面容必然有点似江泽民的唐装老人模型。星爷的《功夫》,在年初于墨尔本唐人影院已作公映,却似乎无人问津;想不到一个电影节,再配合三大报纸(The Age, Australian Post及 Herald Post)在七月中连续整个星期的不断正面讨论,令星爷作品变得更有「大师风范」。本地评论界的资料总算仔细详尽,还挖掘出大师廿年前的《430穿梭机》主持身份,只欠在不明白他当日如何奚落儿童,伤害如我这般的弱小心灵,却在长大后仍甘愿追随大师的成长故事。
介绍详尽,然而周星驰以至《功夫》的分析,却是样板的港式想象:「港式功夫」、「动作喜剧」诸如此类,只要是惯用的香港电影类型分析术语,都可被略作翻译然后搬字过纸。不错,周星驰电影的「Underground Dog(小人物)」故事亦是外地评论肯花功夫讨论的课题,但《食神》的小人物、《喜剧之王》的小人物,再到《少林足球》及《功夫》的小人物,根本是不同的世界,尤其后两者的对比,更可见小人物如何由「平民有火」变成「为求安宁」,不再有热情与蛮劲......本地评论只以为:对了,他是香港大师,尽力搜罗他的过去作品,列出名字,便是可喜可贺!却连仅是小部份的类似比较也不见天日,而继续用那所有八十年代如成龙的功夫喜剧论述,再加周星驰独有的小人物角色便相信是包罗万有,就仿如以为身穿唐装的老人必然貌似江泽民,实质好心做坏事。
当然,周星驰也不甘愿如此被简化阅读,于是与哥伦比亚三星合作,资金充裕便大搞计算机CG合成,外地观众看得眉飞色舞,一时看到《Matrix》(周在尾声飞身从阶梯上扬腿跃下的一幕),一时更看到《Lord of the Ring》(琴筝声音如万马千军杀人的一幕);有外地观众甚至跟我说看预告片时,因为戏中琛哥跟手下闻歌起舞的一幕而期待万分,原因是这令他们想到甚么经典歌舞电影。周星驰当然明白「跨文本(Intertextuality)」的威力,如何可叫观众因为似曾相识的片段而丰富想象,所以肆意运用。麦记连锁店的汉堡生意也是如此搞作,日式泰式意式......汉堡共冶一炉,一个汉堡多种味道,然而我从没有看过日本人泰国人意大利人因为一包在手所以感动得痛哭流涕!星爷的少林功夫醒少林功夫劲,是因为个中有令人感动的因子,而这却并不是文本大杂烩就必然可达到的奇观幻境。
陈果是avant-garde,cult片是杜琪峰?
麦记汉堡不好吃,却有不少人仍甘心奉陪到底──香港电影早有改变,但西方社会的样板理解,即使偶有讨论说如何革新阅读,最容易被就地取材的既有想象,还是牢不可破。当然,说就地取材,也不是指外地观众必然笨拙得只以为成龙功夫就是整幅香港电影图像,他们也明白电影是全球性事业,因而也了解跨国市场与电影的唇亡齿寒;于是乎,尽量把各地电影说成很有「跨国色彩」便以为是深度非常,自我满足。比如说陈果的电影,今趟「墨尔本电影节」便由他当上专题导演,更邀请他到来细道如何由「有限资金」发展成「主流大导」──这是样板化的本地报界描述。尚且准确,是本地评论人也知道《大闹广昌隆》是陈果的首部作品(幸好没有成为电影节项目之一),于是说陈果至今有八部作品;然而说他最初「资金有限」,至现在因《饺子》而「成为主流」,就令人汗颜!说「资金有限」,有谁拍电影真的可如史匹堡、卢卡斯般教电影公司出手阔绰?事实是,「资金有限」有很多可能性,陈果的《香港制造》是利用人家弃用的菲林拍摄,这是很容易可翻查的陈果资料,而亦不是一般人惯性想象的所谓「资金有限」;墨尔本报刊一句只说陈果「资金有限」,说了等于没说。至于说陈果因《饺子》而「成为主流」,更令我尴尬非常;有外地观众看了《饺子》后,跟我大赞,还说看到avant-garde的色彩,然后问我香港主流电影是不是都很有avant-garde的味道......我只是陪着笑,失了声。
不错,说陈果有实验色彩,对。说他有点近乎印象主义或超现实主义的味道,也对。但如果用avant-garde那满有时代背景的形容,套在香港身上,再以为这是香港的主流,那真的要怪责本地传媒的好事多为。而问我的三数朋友,更是来自外地(电影/文化研究)学界,这又使我对学院式的理解「刮目相看」:一句陈果「成为主流」便落得香港电影是avant-garde的理解,我真想感谢西方世界!毕竟「跨国色彩」,越界想象,有时真的令原本有血有肉的东西变成似是而非的空壳,例子还有因今趟电影节而来的杜琪峰。我无缘先看《黑社会》,却有外地朋友跟我说喜欢这部作品;作为杜琪峰的拥趸,我当然继续追问原因,他们响应说因一向喜欢cult片,所以杜Sir的作品合其口味!如此一说,忽然打乱了我一向对cult片的理解──不错,七、八十年代的香港电影曾是cult片论述的代名词,说黑帮警匪仇杀总之腥风血雨,都是外地小众的生活调剂。我不敢说现在港片cult味不再,但如果说因cult片而喜爱今天的杜琪峰(即使他的《黑社会》真有cult味),我亦不得不指出这是陈腔滥调的持续膨胀,成为偏见。
遗憾的是,杜琪峰不像周星驰,没有得到传媒广开讨论;报纸以至电影节的特刊亦只对香港电影作表面介绍,再用既有的全球惯用电影述语「深度描写」,令我这个香港过客真的只能继续让香港电影「深藏不露」。唯一可算有点深思的演绎,是特刊说《麦兜菠萝油王子》对外地观众是「lost in translation」,但仍值得观看小猪成长世界云云──如此承认香港电影的难以诠释,或许不单只适用在简介《麦兜菠萝油王子》的本土意义,更应套用到其它作品之上;如果要讨论分析,为甚么不在既定的西方术语之外做得更多,令香港电影切切实实不只是唐人街港式手信,更不是麦记汉堡?
香港电影不是跨国娱乐文化的「过客」
我对「墨尔本国际电影节」的主办单位没有头绪,虽然从特刊中我看到香港人的名字,但我亦不能在有限了解下对他们要求过多;然而,我却相信,传媒对周星驰的过剩报道,又或对陈果及杜琪峰的片面描绘,必然跟宣传重心的设计不无关系。更有甚者,我看不到整个过程对其他选映作品有多大宣传介绍;当然,我看到《饺子》海报的一大个杨千嬅假扮中年而仍感佩服,亦看到另一大海报上,钟欣桐那复仇公主的低头一笑而让我有与情人久别重逢的感觉......但我真的感受不了多少香港电影那浓郁的戏味!至于尔冬升的近乎无形,陈耀成与余力为更似乎无人谈论,令我真的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