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杯不醉》的后迪士尼理性现实

万人迎鼠直奔小镇大街的盛大场面，烟花汇演一家惊呼大叫的欢欣景象，香港人的迪士尼乐园梦终于成真。姑勿论现在是否真的是内忧外患，又或是诸事不顺，这一刻，迪士尼无疑是成功了，成功地贩卖了梦想，而这也正是回归后八年饱餐政经风雨的香港人所热切期待的东西。

不过，梦始终会醒，来到现实，加州与费罗里达的迪士尼乐园也救不了新奥尔良的灾民，任米奇老鼠如何施展梦幻魔法，也没法叫成千上万的人在贫穷与饥饿中毫不感到无助与绝望。

香港虽然没有Katrina的袭访，甚至有国家副主席远道前来赠庆，但现实仍教我们(可能只有少数香港人)忘不了深刻的教训。因此，我们有《千杯不醉》。

事实上，随着老董下台，曾煲呔上任，自由行短期见效，楼价接连上升，内外的投资气氛在多年休养生息后重拾光辉，香港人也就可以再度发梦。昔日经济泡沫的阴霾似是消失得无影无踪，大家继续享受楼高水涨的经济成果，只是今天不再有美丽的玫瑰园，取而代之的是货真价昂的迪士尼乐园，空想终于变成现实。也因此，很多香港人都再次醉了，非理性的集体想象再度压倒现实的批判理性。

在《千杯不醉》，尔冬升不但要借杨千嬅与吴彦祖的爱情轻喜剧来说明两性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同时借醉来说明理想与现实之间不可逃避的妥协性。在此，我尝试称后者为「后迪士尼理性」(post-disneyland rationality)，意思是迪士尼乐园的成与败在受众的心里，其实早已在传媒的恭维与笔伐中成为意料中事，所以乐园未正式开幕前，大众早已意识到乐园梦实现的同时，也是梦碎之时(这正说明了为何迪士尼乐园没像预期那样日日爆满)。所以，后迪士尼理性指向的是一种理想的实现与破灭共时并存的大众意识，一种超越了原有想象而将理想与现实并置折衷的妥协性思维。

在迪士尼梦想发酵与香港经济大致唱好之际，《千杯不醉》的出现实与整个社会的利好前景氛围不搭调，因为尔冬升虽以大团圆结局作结，却与才子佳人式的理想爱情结局相去甚远。片中，中产知青米高(吴彦祖)最后放弃了高薪厚职，换回尊严与真爱，从此与小敏(杨千嬅)一起。尔冬升刻意地把全片非理性的梦幻基调，一下子拉回现实，这无疑显示出尔冬升在《千杯不醉》里的真正意图并不在于爱情喜剧，而是在于一个从理想到现实的挣扎过程的呈现。只是这个挣扎过程，是以爱情作包装纸。

为此，尔冬升在片里便利用酒醉这个行为意符，来说明非理性的梦想往往只在醉后才变得真实 - 酒醉后，男人说要娶女的为妻，爱她一生不渝，但酒醒了，梦话也便完了。因此，小敏与米高的爱情故事只有在酒醉后发生了一夜情才开始。也因此，甜蜜的爱情令俩人醉了，忘记现实中俩人之间的鸿沟，令二人在非理性的生活想象中继续构筑爱情的理想国度。于是，酒不醉人人自醉，一切非理性非现实的爱情生活想象，便成为了电影故事往下走的支持点。同时，也成为了尔冬升讽刺香港人自我迷醉的立足点。

在电影里，正因为这种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感性力量，啤酒妹可以有闲钱支持情郎的法式小餐厅继续开业，而自己也可以在深夜收工后还有精力做明天的午市大赚一笔。非理性的爱情若酒，只要酒喝了，梦便开始，现实远离。而酒这个意符，在电影里不但代表了非理性的爱情，也代表着欲望与金钱，像大陆来的女餐饮集团老板，跟三五成群的女拍档大谈生意经时，便说到了餐厅的主要收入来源并不是美味的菜式，而是酒。是故，酒在片里便成为了非理性爱情与金钱欲望共存的象征载体，也因此，酒便成为了尔冬升镜头下理想与现实挣扎过程的重要转折点。

成在酒，败也在酒。人欲借酒来说出心底话，只可惜醉话难作真，也就是说酒醉后话这行为正象征了梦成梦破的共时可能。同时，小敏和米高都清楚知道酒后爱情真言有多少真实性，于是两人都对非理性的酒后话从不抱有希望，直至小敏发现米高是扮醉说情话。尔冬升藉先后不同的真假酒后话一方面表达香港人自我迷醉的非理性想象(因为饮酒的人都明白酒的工具价值)，另一方面宣泄了理想向现实妥协的「无奈」清醒(米高不再当中国女老板的厨师鸭，宁做自力更生的小店老板)，而更讽刺的是只有符合现实价值的理想才是真爱的所在(米高清楚知道现实的真爱是小敏，而富贵女老板不过是理想)。这种采纳普世价值的工具理性，也正说明了尔冬升回归到《早熟》的现实性妥协层面上，难怪尔冬升刻意要塑造米高是一个追求自由解放但又执意而行的中产知青，以突出现实社会中无奈的阶级妥协。

事实上，尔冬升的作品一直以来都有颇为浓厚的文艺气息，有时甚至带点说教的老气，就如在《千杯不醉》中煞有介事地借米高的老友破口大骂他向金钱现实妥协，甘做物质主义的奴隶，如此怒气，实又正正说明了尔冬升借醉批判的真意所在。

今天迪士尼乐园是否真的梦境成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香港人有没有以「后迪士尼理性」，看清楚理想与未来的所在，也看清楚咱们需要的是怎样的一个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