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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桥下的暖流》魔幻现实主义的河

2005-9-15 9:46  来源:清韵论坛 作者:郝岩冰    感谢 fanhallfilm 的投递
据说今村昌平本来是打算将《鳗鱼》当作收山之作的,但是,很明显,他无法割舍自己的挚爱,根本不能从那个丰富瑰丽的影像世界里轻易地抽身而退,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在《鳗鱼》获得金棕榈奖的四年之后,今村昌平组织原班人马拍摄了《赤桥下的暖流》——役所广司和清水美砂分别出演男女主角,摄影师也由掌镜《鳗鱼》的小松原茂出任。又据说,今村昌平在开机前曾表示,《鳗鱼》一片中的性太过轻描淡写了,《赤桥下的暖流》将会有更深刻的表现。前一个据说是事实,后一个据说也可能是事实,但总觉得有些八卦的意思。

虽然今村昌平曾说,他的影片所关注的就是社会的底层和人体的下半身,但是,一旦当这两者脱离,或者仅止于表面的时候,影片就会在肤泛浅薄的影像狂欢中稀释掉它的文化含义。大岛渚与今村昌平有非常相似的创作倾向,后者曾以农夫自况,而将大岛渚比作武士。当同样的主题分别出现在农夫和武士那里时,大岛渚的表现像一个冷漠的寓言讲述者,而今村昌平则更像一个魔幻现实主义作家——至少以《日本昆虫记》、《赤色杀机》、《诸神的欲望》、《楢山节考》和《赤桥下的暖流》为例是这样的。

在最后这部已经成为老电影的新片中,这样略带诡异和夸张的色彩更强烈一些。那个名叫阳介的男人在老婆的万般鄙夷中失业了。就是站在等待救济的队伍中时,他还要在电话里听那个女人冷漠、轻蔑而又强硬的要求。虽然在这个世界上大多数的家庭里,总是六月在抱着十二月入睡,可是阳介的处境依然让人同情。今村昌平的聪明好象就在这里。他用这种普遍的情绪为后来那些有写突兀的情节做好了铺垫,所以竟不觉得突兀。比如阳介听了朋友的话,去能登半岛的红桥那里寻找金佛,比如他在超市里遇到了那个奇怪的女人佐惠子,还比如,他在第一次进入佐惠子的房间里时,这个女人叫要和他做爱。

在今村昌平的镜头里很难看出色情的意思来。男人只管沉默,女人只管嘶喊,处处都是导演的分寸与坦然。说得夸张一些,在今村昌平的面前,丁度•巴拉斯像是患有某种隐疾的人,在暧昧的光影中敞开偷窥的角度,而韩国导演尹济均的《色即是空》则类似于一个玩世不恭的小痞子在警察局备案的供词,无聊透顶还偏要夸夸其谈。《赤桥下的暖流》不避不让地就穿越了荒诞的“性事”抵达“性质”。

佐惠子身有异禀。她的体内会聚集某种特异的液体,每隔一段时间,便会经由下体而出。在佐惠子看来,这只能是痛苦的源泉。她会在这时产生种种古怪的念头,比如去超市偷窃小东西,或者疯狂做爱。但是在其他的男人看来,去接触这个女人的身体,要么是异趣,要么是灾祸,像每一个异常的人在这尘世里的遭遇一样。只有抱着寻宝的目的从东京赶来的阳介与此不同,他的眼光既不猥亵,也不惊惶。

那股特殊的液体从佐惠子的下身喷射而出,在地板上汇聚,直至蜿蜒入海。举凡经由之地,一切枯萎的东西都重获生机,喇叭花常年盛开,远洋里的鱼群集体回头,聚集在液体入海的红桥之下。佐藤忠男说影片表现了今村昌平的泛神论世界,是万物有灵与女神崇拜的结合。但是,万物有灵在影片关于底层社会的现实素描中被推翻了——今村昌平在走投无路的阳介和那个为了生活奔命的黑人身上寄予了无奈的同情;作为日本人生殖崇拜演化体的女神崇拜在影片中几乎无迹可寻,虽然佐惠子的液体有很多神奇的功效,但是在那间幽闭的小屋中,与婆婆相依为命的佐惠子长久地承受着难言的痛苦,反倒显现出这位“女神”的尴尬与可怜来。

与生殖有关的故事是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那个象祖辈一样高大魁梧,且拥有祖辈所缺少的乐观精神和迷人魅力的奥雷连诺第二,只要他与情妇佩特纳•克特日日纵情,他们的家畜和家禽就会以疯狂的速度繁殖。年迈的乌苏娜认为这种神奇的财富来源于偶然的运气,劝他节俭一些,但是她的那个曾孙根本无心理睬。“他越用香槟酒款待自己的朋友,他的牲畜越无限地繁殖,他就越相信自己的鸿运并不取决于他的行为,而全靠他的情妇佩特纳•克特,因为她的爱情具有激发生物繁殖的功能。他深信这是他发财致富的根源,就竭力让佩特纳•克特跟他的畜群离得近些。”奥雷连诺第二将几只兔子带给佩特纳•克特,几天之后,迅速扩大的兔子军团已经让两人痛苦不堪了,“次日清晨,奥雷连诺第二打开房门,看见整个院子都挤满了兔子——在旭日照耀下,兔毛显得蓝幽幽的。佩特纳•克特疯子似的哈哈大笑,忍不住跟他开玩笑。‘这些都是昨夜里生的。’她说。”

促成这种疯狂递增的就是非正常的性——与《赤桥下的暖流》一样。老马尔克斯说,“这是一对轻浮的情人,两人只操心一件事情:每夜睡在一起,即使在禁忌的日子里,也早床上玩乐到天亮。”奥雷连诺第二的曾祖母实在看不下去,朝着这个像梦游者一样拖着双腿回家的人叫嚷,“这个女人会把你毁掉的,她搅昏了你的脑袋,总有一天我会看见你病得打滚,就象肚子里有一只癞蛤蟆。”奥雷连诺第二不听,理所当然地不听,他不相信自己会毁灭在巨大的幸福与财富当中。

阳介也不听,理所当然地不听,他不肯相信那个女人的愿望和液体会将自己溺毙,虽然新太郎不止一次地警告他,那个女人会将他的身体吸成干瘪的照片。在今村昌平的这个故事里,不仅没有毁灭,反而在魔幻现实主义的粼粼波光里完成了一次磨难的泅渡。阳介从东京来到小镇,与其说是寻找宝物,还不如看成是逃避挫折。他在衰败的经济萎缩中失去了工作,并导致他在妻子面前失去勇气和尊严。对于这个男人来说,东京和伤心实际上一个词。他与佐惠子的相遇是一次随时可以结束的偶然,只有在他接到妻子要求离婚的电话之后,他才决定留下来。阳介问那个女人,是不是因为他无力养活对方所以才必须离婚,其实他自己也知道答案,只是不敢面对而已。没有观众听到手机听筒里的回答——阳介在桥下的柱子上砸碎了电话。

奇特的女人佐惠子,成了阳介唯一的中心。在阳介出海的时候,佐惠子会用一面镜子将阳光折射到阳介的脸上。他会立刻回去,抚慰或者释放,让佐惠子在畅快的喊叫中浮出痛苦的海面。佐惠子体内的液体越来越少的时候,她告诉阳介,是他拯救了自己。

实际上佐惠子同样承担了一个拯救者的角色。当她将刺眼的光芒折射向阳介的时候,同样使这个疲惫的男人重新获得了生机。在无边的颓丧与消沉当中,只有当他为了佐惠子而疯狂奔跑的时候,阳介的生命力才在爆发的瞬间回到体内。佐惠子的痛苦给阳介提供了发现自我价值的可能,她每一次期待的姿态都成了阳介寻找自我的出发点和起跑线。在影片《开往春天的地铁》中,耿乐扮演的那个失业的男人,去医院照顾那个受伤的女教师,大概也是处于类似的情境和心理——只有在实施拯救的过程当中才能实现被拯救的可能。

回头再来看《赤桥下的暖流》中的性,只不过是个说话的引子罢了。在影片的结尾处,佐惠子误以为阳介和其他的男人一样,只不过是对她奇异的身体发生兴趣而已。阳介大声地宣布,那绝不仅仅是性事的问题。两个脆弱和敏感的人在防波堤的乱石下吵架,表白,谅解,然后做爱。今村昌平的摄影机架在他们头顶的马路上,镜头里看到佐惠子的体内喷薄而出的液体,在大海上空映照出瑰丽的彩虹——我猜想,那大概是佐惠子最后一次宣泄了。

在充满了魔幻意味的彩虹之下,他们将消退自己身上的疤痕。当然,这只是一种想象性的解决而已,只有在这样一条魔幻现实主义的河流之上,今村昌平才可以安然自在地渡过——“谁谓河广,一苇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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