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卢姆》现代人的畏惧与寻找

吃完晚饭，看起了《布卢姆》的影碟。买回来有些日子了，怕如它的改编原著《尤利西斯》那么冗长艰涩，一直不敢看。曾与一位英国外教聊起乔依斯和他的《尤利西斯》，当时她瞪大了绿宝石般的眼睛，一边摇着脑袋说：“这个书，太难（第四声）了，太难了。”

《尤利西斯》确实是文学著作中一块最难啃的骨头。这本大部头小说在文学史上声名显赫，曾经被禁止刊行，更被告上法庭，原因是其中存在不少“有碍道德”的文字。但这些反而促成了《尤利西斯》的更加广为人知。说来有趣，这个作品是20世纪最畅销、最长销，也被研究得最为汗牛充栋，却又最少人能从头至尾读完的小说经典。它的最后一章，漫长的一两百页，没有一个标点符号。文字完全模仿人的意识流程，仿佛一团混沌的泥浆，漶漫无边。

作品有意仿照希腊史诗《奥德赛》的情节和内涵来结构，主人公布卢姆在都柏林城的一天之旅与奥德修斯20年远征的历程同构平行，这自然有助于扩大作品的联想空间，加深其历史感。这一天就是1904年的6月16日，乔依斯妻子的生日。后来，这个日子被称为“布卢姆日”，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都希望按照小说中布卢姆的游荡路线，来游览爱尔兰的都柏林，甚至，他们在都柏林也一定要吃一些布卢姆爱吃的——羊腰子，就好比咱们到了绍兴必要进咸亨酒店尝一尝茴香豆，（也许还要一边用孔乙己的声调来一句：“多乎哉？不多也！”）

闲话不提，且回到电影。

还好，影片《布卢姆》并不那么高深莫测得可怕。相反，整部影片看起来非常流畅、舒服，视觉和听觉效果都不错。我最喜欢那段用于影片片头的广告画面，用美仑美幻来形容并不为过。近景：年轻时的布卢姆和妻子莫丽相拥相爱于一大片嫩绿的芳草地上，镜头推向大海，远景：海面宁静光滑得如同处子的皮肤，而颜色与质感则温润如碧玉，仿若一条湖绿色的绸缎般铺陈，展示其近乎女性的柔媚和深邃；镜头上方，是密匝乌金的云层，云层之间，闪出一道纯银的光的瀑帘，流泻的光帘连接着海面。浓稠的云海缓缓过渡成天际一线透明浅金的丝带，镜头的下面，就是那软玉般温存含蓄的海面。这个画面给人带来了既肃穆高华又宁静致远的视觉享受，而钢琴、小提琴间杂着吉他琴弦合成的悠远深情的乐声又声声入耳地刺激着你的听觉，以至于我对这段画面流连再三，感觉安宁幽深，那镜头中似包涵着某种宗教的神圣感。光照无涯大海，心底光洁如镜。

影片开头和收尾处都聚焦于布卢姆之妻：丰满、慵懒的莫丽在床上联想丰富的自白。回忆与想象相纠缠，这女人在无聊空虚的中产生活中饱暖思淫，每每红杏出墙，渴望着强悍男子给予她的性爱。女演员充满诱惑力的身体演绎自然有些惹火，不过，她的孩童般圆润脸容和单纯率真的自白又让人并不会过于憎恶她。这样的情节自然会激发观影者一定程度上的兴奋。莫丽一开篇的自白也让这对中产阶级夫妻相互的不忠和虚伪暴露无遗，为布卢姆逃避性/追寻性的逛荡奠定了基础。莫丽自白的同时，交叉出现布卢姆早晨的第一次出门，他是去买羊腰子，却魂不守舍地盯上了一位美妇人的丰臀，绮思翩翩，原来这对夫妻是半斤对八两针尖对麦芒。不过，丈夫不稳定的工作和低微的收入使得他在家中低人一等，红歌手的妻子对他可以颐指气使，我们可以看到：布卢姆被躺在床上懒洋洋的莫丽使唤着东跑西颠，伺候阔太太似的伺候她吃早餐。卑躬屈膝的手忙脚乱中，布卢姆喜爱的羊腰子也给烤糊了。这位戴绿帽的丈夫看上去颇有点像中国人调侃的“妻管严”。憋气的布卢姆落下了个便秘的毛病，影片展现了布如厕的滑稽镜头，挺逗。布卢姆的那样子真实得可笑，因此也有点可爱。

于是，布卢姆开始游荡在都市的大街小巷，从白天到夜晚。布卢姆的游历与奥德休斯的远游其实有着本质的区分，后者不愿离开妻子儿女，被迫离家，因此走得越远，思乡愈深；而前者则是有意识逃避家的压迫妻子的嚣张。因此，这古今二部作品的互文是有些反讽意味在里边的。

游荡之中发生了许多离奇的事情，仿佛奥德修斯的历险传奇。只不过，布卢姆的历险亦真亦幻，夹杂着他本人丰富的想象。他想象自己成为头戴金冠的王者。他又被众人摒弃围追。这一天里他最美的遭遇要算是海边的艳遇了，影片对布卢姆与美妇人之间无言的目光触电大战描绘得有声有色——女人眼睛里如水的妖娆和身体扭转的百般挑逗，布卢姆的心猿意马和故作镇定，二人大胆浪漫的想象狂欢与现实中的毫无进展，形成了有趣的参照；最让布卢姆吃惊的是，美妇人站起身后，他发现，这女人原来是个瘸子，她一瘸一拐的背影丧失了刚才的风骚，像个有点感伤的反讽。

布卢姆的游荡不是孤独的，影片中另一个名叫斯蒂芬的年轻人同样在人生的迷宫中陷入迷惘，他也在都市神秘的街巷屋宇之间打发时光。善良单纯的斯蒂芬的游走意味着找寻，最后酩酊大醉的他被布卢姆扶回家中，成为患难之交。似乎暗示人们，他找到了一个父亲。布卢姆呢，他也在对斯蒂芬的关爱中复苏了内心的柔软。真诚切实的关爱，在现代都市迷离的光影中才是最为可贵的。无论这样的回归是否能够坚持恒久，但只要经验过，就足以改变生命的质量。就像布卢姆和茉丽，年轻时曾经的那种忘怀一切的相恋。然而爱可以永恒吗？这是现代人不能许诺的。

因为怕，因为畏惧孤独、欺瞒和平庸虚伪的生活，布卢姆与斯蒂芬离开了家园，四处飘荡；因为无奈的逃避和找寻，才有了不乏希望温暖的回归。这也是所有现代人的命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