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呀，去哺乳》：认识崔子恩

    张献民曾经说崔子恩是文化资产阶级，“他在充满禁忌的领域中一下占了两个：影象和同性恋”。当初在《书城》上读到这句话的时候，并不知道崔的同志身份，后来看了崔的电影《哎呀呀，去哺乳》，再到网上一查，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事情。

首先我觉得崔是一个勇敢的人。他是中国最早公布自己同志身份的名人，但他也付出了惨痛的代价。1991年，作为北京电影学院的文学系讲师，崔子恩因为不讳言自己的同志身份，不但被校方撤消了讲师资格和降薪一级，更无辜地背上了性骚扰的罪名，被迫调离教学岗位、迁离在校园内的宿舍，此后10年不得授课。当时，校方命他进入医院，期望由医生诊断他为“无责任能力”的“同性恋患者”，但他拒绝承认同性恋是一种病态。

2001年，崔得以重返讲台，讲授“同性恋电影”和“中国地下电影”两种主要课程，现在做了北京电影学院理论研究室的副教授。这几年，崔不仅在《花城》、《作家》等杂志上发表了近百万字的小说，还拍了四部电影长片：《旧约》、《丑角登场》、《夜迷情》和《哎呀呀，去哺乳》。他的状态是来势汹汹的，我觉得崔子恩要不了几年就会成为“大陆的关锦鹏”。

崔是真正的“文化资产阶级”，他不仅是中国地下电影的新希望，也是反对同性恋歧视的斗士，他还一直努力倡导中国电影审查体制的变革，这一切都让人心生敬佩。除了《哎呀呀，去哺乳》，他的其他几部电影我都没有看到，但我认为《哎》是一部真正的作家电影，它的存在对中国人正确认识同性恋是有莫大帮助的，尽管《哎》来得有些偏激，有些狡黠，还有点夫子自道。

《哎》有一个充满挑战性的开头：两个做鸭的“小孩”在路边玩避孕套，“阴-茎、乳房，乳房、阴-茎”，他们喃喃自语的都是些平常人难以启齿的器官名词。前几天刚看了《阴-道独白》的剧本，所以我也算是见怪不怪。这些器官都长在你我的身体里，按照弗洛伊德的说法，就是这些器官决定我们一生的所有行为，但是只有崔子恩用这个这部电影，让我们思考“人都有哺乳的本质”。

不知道有多少人这样玩过避孕套，并从中上升到人类学的理论高度。在电影的中段，崔子恩借剧中小宝之口道出了这部影片的思想精髓：人是哺乳动物，都有哺乳和滋养万物的本能，在年轻时由母亲的乳汁喂养，成年后女人以乳汁滋养别人，而男人用精-液……我相信崔子恩不是因为同志身份而发出这番伟论，他作为一个作家，同样可能关注到人的本能问题。在这一点上，崔子恩不乏弗洛伊德、福柯之辈的勇气。

单从电影的角度看，《哎》的故事讲得比较粗糙，各种影象元素也用得不甚专业。这是一部讲道理的电影，讲的是个人的、小众的道理，如果要拿到现实中来，肯定会被人们当成奇谈怪论，这一点崔自己也知道——中国大部分的地下电影都在讲述小众的、“掌握在少数人手里”的真理。

在影片中，小宝的哥哥代表了这个社会比较“正常”的一类人，他们觉得这些理论就是谬论，还拿了《圣经》来引导他们。顺便说一句，崔子恩自己就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他借片中人物之口讨论了基督教中关于同性恋的问题，只是没有讨论出结果。我们知道，基督教文化是反同性恋的，崔承认了欲望是上帝赋予人们的本能，但他对同性恋的产生依然感到迷惑。

上帝为什么不允许男人与男人、女人与女人发生性关系？在《哎》片中崔子恩没有找到的答案，或许可以用我一个信教的朋友的话来解释：“人使用上帝赋予的性权利，也就是在享受神的赐予，而不是在亵渎或犯罪。对于同性恋情，上帝没有明确反对，我们可以看作是默许。”而对于同性恋情不能使人类繁衍的矛盾，上帝心中也自有定数——据统计，每100个人里面才会有一个具有同性恋倾向——所以我们大可不必担心。

影片中关于卖不卖身的问题也很有意思。剧中有一个男孩（小剑）应该说家境还是不错，在北京也应该算得上中产吧，但他为了实践基督教义，认同底层社会，也出来做了鸭，还把“朋友”带回家向父母示威。小剑是属于那种比较喜欢较劲的人，但还有更较劲的，就是始终在跟哥哥辩论的小宝。他的理论是“水往低处流，但人为什么要往高处走？”，有些东西深究起来的确是没有答案，但我们应该具有怀疑的勇气，笛卡尔就说过，“我惟一不怀疑的是我的怀疑精神”。

也有人觉得崔子恩陷在自己思维的小圈子里面，随便把生活中事物做自己的理论道具，非常牵强。《哎》片被称为“既《蓝宇》之后中国第二部同志电影”，仅从电影语言的角度看，《哎》确实不如《蓝宇》来得亲切自然。但如果考虑到目前同性恋者在中国受到的不公正待遇，那么《哎》的那些“牵强附会”的理论就不再感到突兀了。

专家万延海认为，男-妓是一项高危险的工作，社会是否应予鼓励，有待讨论；专家刘惠说，她对男-妓进行过一次HIV检测，结果都是阴性；专家张北川说，男-妓都是来自农村，本属于零收入阶层；专家甄里说，宽容、开放的社会标志之一就体现在对性工作者的态度上……崔子恩不是性学专家，顶多算个电影专家，但《哎呀呀，去哺乳》对我们更加理性地认识同性恋是有莫大帮助的。

我都很敬佩的学者李银河一直主张性交易非罪化，她认为男性性工作者其实与女性性工作者一样。但目前的状况是，女性性工作者的问题尚且不能摆在台面上来谈，男性就更被人们晦莫如深了。如此，我们也看到男性性工作者更加混乱而尴尬的处境，报纸上已经经常有AIDS、偷窃、敲诈等显性社会现象的报道。与《蓝宇》的纯粹讲述情感故事不同的是，《哎》还探讨了宗教、卖-淫、道德选择等诸多社会问题，从这一点来看，崔子恩的《哎》是具有超前的警世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