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人》 黑暗中的歌者

观看纪录片《夜行人》那天我禁不住又一次感慨：生活的戏剧性远远大于任何人的想象力，而命运有时候真的绝非仅仅是不公平，而且简直就是残忍。如片子里的鲍家翔，她17岁的时候双眼失明，找了丈夫又离婚，自己抱养的孩子后来发现还是智障，最后就连自己靠卖唱乞讨积攒下来的钱也被别人借走了至今不还。当接连的不幸都发生在一个人身上，如果不是纪录片体裁的预先提示，我们完全有理由相信眼前所看到的一切都“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然而很不幸，这不是传奇故事，片子里的一切都于现实生活中实实在在发生。

无论是鲍家翔对养女明明用心良苦的忧虑亦或近于无情的咒骂，还是片子里普通人之间既相互伤害又彼此依赖的生活样态，透过摄象机镜头，当这样一些真实的人生际遇——生之艰难和命运的不可抗拒以及人性之复杂，以前所未有的真实感赤裸裸的展示在我们面前时，无须更多的辅助说明和附加交代，作为观者的我们要想不为其所动是很困难的。因为这就是生活，因为我们就生活于影片所呈现出来的巨大真实之中。

我们不得不惊讶于这样一种非虚构性的人生坎坷，不得不承认，在某个瞬间，当你集中精神将自己溶于眼前的世界——或陌生得毫不相关或熟悉得司空见惯的生存空间，甚至就连那些平时可能已经熟视无睹的细枝末节，当其一旦在镜头中涌现也立刻具有了不容忽视的美。第一次我们全神贯注于一个盲人她的举手投足，她用手摸索钢蹦时脸上幸福的神情以及就着榨菜吃干饭的日常生活艰辛，当然还有她在地铁口或者天桥上卖唱时那美丽的歌声。无论在现实生活中曾经是多么漠然的扭转过半边脸而不管不顾，这一次摄象机镜头都逼迫着我们观看。停下为生活奔波而匆忙的脚步，于对他人的眺望和凝视中返观自身，并重新审视自己正置身其中的现实和人生，这就是纪录片所能给予我们的最直接的力量。

鲍家翔的遭遇多少有点让我想到《祝福》中的祥林嫂，都是在命运无情的戏弄下被碾压得破碎的人生，一样的不堪重负，在现实的磕磕绊绊中踽踽独行，最后沦为街边乞丐。不同的只是一个源于鲁迅天才般的虚构和想象，一个就于此时此刻和我们共同的生活在蓝天大地之间。然而与祥林嫂相比，鲍家翔毕竟还是幸福的，这不仅是因为她没有在不幸的命运面前屈服，而是始终坚强的面对人生并用自己的歌声寻找着生而为人的尊严。同时也还在于，她的故事正在被无数的人倾听，因为有了《夜行人》这部纪录片，鲍家翔可以避免像祥林嫂一样，因为找人倾诉而在反复念叨“我真傻，真的，我单知道雪天……”的时候而被无聊的人们耻笑了。